宋娘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因为一个人的仪态身段和谈吐都能暴露出一个人的学识，宋娘子不仅官话说得标准漂亮，行事作风也都像个大家闺秀。　　她其实挺喜欢这个姑娘的。　　还有点心疼。　　瞧着年纪不大，却早早丧了夫，是个可怜见的，搬来这里后，就因为相貌出众还要受那么多的非议，一个女人家独自扛着，实在是难为她了。　　李大婶是已经采完了，一篮子都是蘑菇木耳，刚才正要下山碰到青青被大虎欺负的，现在带着青青脱困后，就说着要先走了。　　再加上李大婶刚才那一嗓子。　　大部分人都下山了。　　一时间山上只有青青和媛媛两个人，媛媛采蘑菇采得开心，青青也采了一会，就开始坐在溪边歇息。　　她来到白岸村后，受到了不少非议。　　平日里连出门都不大想出。　　其实她也很想来山水里走一走，但村子里人多，这一片儿哪儿都能碰到，碰到之后，难免又要听一些糟心窝子的话，日子久了，青青就懒得出来了。　　现下倒好。　　清净的很，没人打扰。　　青青用双手捧起一些溪水，又往远处泼去。　　玩得不亦乐乎。　　她看了下媛媛的位置，喊了声：“别采太远，我在这里等你。”

等传来媛媛的回应后。　　青青就坐在岸边，鞋袜脱去，将双脚浸入溪水中，她将箩筐拿过来。　　她就这样一边数着采了多少，一边哼着歌。　　她的双脚莹白粉嫩，在水中轻轻晃动，溅起层层涟漪.....　　青青数得入神。　　一共采了三十七个蘑菇，五十一个木耳。　　她一抬头，不想就瞧见一个人。　　一身青衫布衣，他身上也背着箩筐，一只手拿着锄头，另一只手则提着衣摆，露出沾满了泥巴的靴子，他没被提起的衣摆落在水里，身上满是泥点，就连总是规规矩矩扎好的高马尾，也松散不少，落下不少鬓发垂在眼前，他有些狼狈，面色泛红，“宋...宋娘子。”

青青忙睁大水眸。　　随之立马将脚从水里抽上来，藏在罗裙下面，面上飞红，“你...”　　裴郎中连忙背过身去，声音慌乱：“裴某什么都没瞧见。”

青青将鞋袜穿上。　　见裴郎中还用沾满泥点的后背对着她。　　觉得不说些什么就直接走，好像不太礼貌，就弱弱说了句：“裴郎中不是每天都要进城坐诊吗？今日怎回来这般早....”　　裴郎中慢慢扭过头，见青青已经穿好了鞋子。　　这才松口气。　　他将背上的箩筐取下来，只见里面装满了药材，“我来上山采药。”

“采什么药呀。”

青青问。　　裴郎中将锄头也丢进箩筐，就重新背到身上，然后走到溪边，蹲下身子洗了洗沾满泥的手，他低垂着眼眸，纤长的十指在水中接受溪水的冲刷，“宋娘子的眼睛每三日都要敷一次。”

听到这开头的话，青青就觉得有些大事不妙，可能跟自己有关。　　果不其然。　　裴郎中继续说着：“那药制作起来耗时很久，所以我每到了宋娘子该敷药的日子时，都会提早回来准备，等宋娘子吃好饭，大抵也就能用了，但宋娘子却一直没来。那药隔了一天便失效了，而裴某也不知宋娘子何时得空，只能每三日都提早回来制药，直至昨日，制药的药材已经用完了，所以裴某今日跟医馆告了半天假，来山上采药。”

青青尽管竭力抑制。　　但心底还是升起了更深的愧疚。　　她低着头，声弱如蚊：“对不起....”　　他掀起眼睫。　　乌黑又清澈的眸子朝青青定定看来，温润却又认真，“裴某说这些，并不是想让宋娘子心里有负担，宋娘子也不必有负担，你是裴某的病人，裴某会一直照顾你，直到你的眼睛好。这都是裴某应该做的。”

青青的脑袋埋得更低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恰好此时媛媛回来了。　　隔了老远就在喊：“宋姐姐——”　　青青忙寻到机会逃走了，看都不敢看裴郎中一眼，只低着眼睫道：“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这么说完。　　青青就提着箩筐，溜之大吉了。　　**　　夜色渐昏。　　河边洗衣的农妇抱着盆子一路说说笑笑的返家，炊烟四起，风中传来隐隐几声鸡鸣鸟叫，金色的晚阳光辉洒落，照在屋瓦上。　　孙老太和好了面。　　一出来就瞧见青青还坐在院子里，双手捧脸，也不知在看哪里。　　自打她跟媛媛采蘑菇回来后，就一直是这么个状态，浑浑噩噩的，坐在那里发呆，孙老太有些担心，便喊了声：“宋娘子，今日中秋，你要不要来跟我学学，做个月饼？”

青青好半响才回神，她神情消沉，但还是勉强笑着：“好呀。”

她进了厨房。　　因为到了傍晚，其实厨房有些昏暗。　　孙老太为了照顾青青，点了盏灯。　　桌子上摆着不少和好的面团，大小一致，还有些黑色的馅儿，也已经被分开了，揉成一个个球状。　　“宋娘子，面我和好了，馅儿我也做好了，直接包就行了。”

孙老太说着，就手把手教起来，她拿起一个面团就揉成饼状，然后将黑色的豆沙馅儿放进去，将面团抱起来，然后再放入模具里面按压，再拿出来就是个带着花样的月饼了。　　青青照做。　　等她们将所有月饼包好后，孙老太便将月饼放到锅里蒸了。　　见青青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孙老太着实好奇了，她今天忙着在田里忙活，便没跟去山上，她在村子里人缘也不好，山上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清楚，但现在直接问宋娘子，肯定不妥当。　　她便去问了问媛媛。　　媛媛嘴里吃着糖糕，认真道：“今天我去采蘑菇，看到了裴郎中，他跟宋姐姐说了些话，宋姐姐就这样了。”

孙老太听后，再结合一下最近这段日子宋娘子没去裴郎中那里治眼睛来看，可能是闹了些什么不愉快。　　但她却没说什么。　　宋娘子怎么想的，她也不知道，多说多错。　　—　　青青吃饭的时候。　　依旧在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　　她想着裴郎中的话，觉得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她没怎么欠过人情，此刻心里就难受得紧，憋得慌。　　她又想到裴郎中好似一个人搬来的。　　也没个亲人。　　现在是中秋节，她好歹还能跟孙老太一家一起过，裴郎中是不是一个人？　　青青便问孙老太拿了些月饼。　　打算端过去给裴郎中，然后再郑重地道歉。　　青青来到裴郎中的院外。　　做足了心理准备，就打算敲门。　　可还不等手落在院门上，院门就发出吱呀一声响，被从里面拉开了。而青青抬起的手，差点就拍在那如玉少年郎的胸膛上。　　青青忙仓促地将手收回。　　裴郎中低低笑了下，“宋娘子的事儿忙完了，来瞧眼睛？”

青青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算是说了句：“嗯。”

“那就快进来吧。”

裴郎中让开道，等青青进去后，才将院门重新关上。　　“只是要劳宋娘子等一会，我今天采来的药放着晾晒，还未来得及制药膏。”

裴郎中说着，就将宽袖卷起，拿了几样药材放入捣药罐里，又倒了些奇怪的药汁进去，用捣药杵捣起来。　　青青胡乱应了声。　　就规规矩矩的坐在木椅子上。　　拘束得很。　　裴郎中见她这样，便笑着开口：“宋娘子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青青抿着唇。　　将用油纸包着的月饼从袖子里拿出来，低头道：“这些日子太麻烦裴郎中了，索性今日中秋节，便来送些月饼。”

捣药的声音一顿。　　随之便有脚步声传来，没多久，青青的眼底就多了片素白衣摆。一只修长白皙沾着药汁的手闯入，将她手里的油纸拿过去。　　裴郎中背着月光，笑眼温和，“正巧裴某还没吃上月饼，这便就谢过宋娘子了。”

他拆开油纸，‘咦’了一声：　　“有两个，我也吃不完，宋娘子要不要也吃一块？”

.......　　青青不知怎的，就稀里糊涂的将月饼接过来了。　　她和裴郎中坐在院子里的桌子上，一齐看着月亮吃起了月饼。　　青青因为不自在，所以吃的也很慢。　　裴郎中倒是兴致很高。　　他时不时就弯起眼眸看向青青，问一些问题。　　青青都一一答了回去。　　紧接着，裴郎中像是想起了什么，突兀问了句：“我光知娘子姓宋，却还不知娘子的名字，不知裴某可否有幸得知芳名？”

青青低眸：“宋青青。”

她答道，又想起旁人问完她名字后，总要来一嘴是哪个青。青青便不想等人问，张口正要加一句“是青草的青”时。　　对面坐着的白衣郎君已然含笑看来，语气是恰到好处的温柔：“不知娘子的青，可是青青子衿的青？”

青青一愣。　　随即猛然抬头。　　便恰好撞向他温和而清澈的双眼。　　见青青发呆，他便狡黠的弯了弯眸子，笑得有些像狐狸，“看来裴某是猜对了。”

青青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听到这句话了，她慌乱低下头，有些不自在的轻轻拢了拢衣袖，“裴郎中的玉，应当是璞玉的玉吧？”

“嗯。”

裴郎中声音清和，如玉石。　　**　　青青和裴郎中吃完月饼后。　　就留在院子里给眼睛敷了药，等拆开绷带后，青青觉得眼睛更加明亮不少。　　一直压在她心头的事情，也一下轻松了下去。　　她和裴郎中只是病人和大夫的关系罢了，其他人再如何想，他们也只是这种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