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六点,橘红色夕阳远镀边际,与银白色云层交织在一起。 入秋后,气温骤降,冷风习习。 慌不择口误道真相之后,程老夫人心尖猛地颤了一下,脊梁骨也跟一凉,只感觉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 她几乎是慌乱着避开了程荣山质问的目光。 她没想这么快说出真相……不,她没想把真相告诉她儿子。 知子莫若母。 她儿子的性格她清楚。 自从叶蕙那个女人死后,她儿子就变了,她这么刺激他…… 她也不敢保证她儿子会不会有什么不可控的行为。 来自程荣山的视线死死盯住了程老夫人,程老夫人不用抬头也能想象到程荣山的表情。 她觉得说出真相是她的无奈之举。 她不能看着自家的财产落到别人手里。 程老夫人紧张到唇瓣发白,哆哆嗦嗦的张着嘴,嘴唇直抖。 须臾,她小心翼翼的抬起满是皱纹的脸,偷瞄了眼程荣山的反应。 男人身形高大,虽已近中年,但反而比年轻的毛头小子多了几分魄力和沉蕴的魅力在。 因为神情紧绷,整个人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神色异常沉冷。 程宥扬的眉眼间的俊美高雅,有一大半遗传自程荣山。 程老夫人颇为感怀的望着程荣山,脑子里也不知的怎么就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那段时光。 那个时候,她儿子风华正茂,皮相又好,人也聪明。 她儿子的前途一片光明,不知道有多少心怡他的女孩。 可偏偏,他挑选了一个家世最为普通的叶蕙。 是,她承认,叶蕙是个好女孩。 可再好又有什么用? 总归比不上那些出身上流社会的姑娘。 可她儿子就像着了魔一样,不管她怎么劝说,他就是执意要把叶蕙娶回家。 因为一个叶蕙,她和她儿子差点反目成仇。 “荣山啊……” 程老夫人轻叹口气,挪动脚步,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中慢慢悠悠掏出了几张薄薄的纸张。 她手指轻微颤抖着,递到了程荣山面前。 “自己看吧。”
话落,她又是一声叹息,“为了以防万一,我特意多做了几份鉴定,几分鉴定结果一致表明,程阮是你的女儿。”
因为过于用力,程荣山捏着报告单的指节微微泛着青白,他死死盯着鉴定结果那一栏的字,心口一阵接一阵的抽搐。 翻涌而至的情绪浪潮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最后的最后,他全身力气像在一瞬间卸去。 男人颓然放下手臂,手指一松,白色纸张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徐徐飘落在地。 程荣山眼神煞气极重,声音压抑阴冷到极点,问程老夫人:“这是真的吗?”
程老夫人有点不敢看她儿子的眼睛,支支吾吾不肯说个明白。 一来二去,程荣山最后一丝理智轰然崩塌。 他近乎失控的大力捏紧了程老夫人的双肩,满含恨意的质问出声: “我问你这是不是真的?!”
“是……是真的。”
“为什么?”
“叶蕙差点害的你我母子俩反目成仇,我气不过!就把……把她和苏幼恩的孩子调了包。”
程老夫人破罐子破摔,心一横,闭上了眼睛,快速说道:“我当时不知道苏幼恩的孩子已经死了。反正……程宥依才是你从外面抱来的孩子。”
要不是为了程家家产不外传,她到死也不会把这个秘密讲出来。 只能说造化弄人。 程荣山一下沉默了。 沉默过后,神情变得有些死寂。 “所以昨天在医院,您才……那么护着程阮?”
“荣山啊……”程老夫人心慌的厉害,想赶紧说些什么来挽回她和她儿子的关系。 可程荣山压根不给她这个机会。 他目光阴冷无比,凝着眸子质问她:“你为什么昨天不把真相告诉我?!”
“我……” “如果没有今天的事,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把真相告诉我?!”
程老夫人张着嘴巴,无话可说。 脸上那明显过白的粉底都遮不住她神情中的窘迫。 高高的颧骨在凹瘦脸颊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突兀,说不上来的刻薄与滑稽。 程老夫人的沉默,隐隐中加剧了程荣山的痛苦。 明知在此刻想起那些不该反复琢磨的瞬间会使自己痛不欲生。 可程荣山依旧不受控制的回忆起了在医院时程阮对他显露出的种种疏离和防备。 一瞬间,他连站都站不稳。 满目的痛苦之色。 这些年,他都做了什么…… 犹如魔怔般,程荣山耳边开始响起一阵阵女孩的哭声。 哭声撕心裂肺。 像极了年幼时被程荣山不断折磨虐待的程阮。 那是程荣山的心魔。 以前不觉得有什么,可当一切事情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后。 心魔足以要人命。 - 房间门口。 方舒琦不知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 她望着房间内神情痛苦的程荣山,心口泛着疼。 这几天,她为了程冉的事忙的焦头烂额。 知道程宥依住院,她特意赶来医院探望,没想到,会听到程家母子的这番对话。 程阮竟然是……叶蕙的女儿。 方舒琦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浅浅望着虚空发呆。 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房间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程荣山步履匆匆往外走,看都没看她一眼。 被心爱的男人忽略,看着心爱的男人、自己的丈夫为了另一个女人和他与其他女人的孩子劳累奔波,方舒琦心中自然酸涩无比,眼眶忍不住湿润。 但爱向来是无私的。 世间之人向往它,也被它鼓励着。 由爱催化出的勇气支撑着方舒琦义无反顾的爱了程荣山那么多年。 二十多年都过去了,爱他,已经成为了她的本能。 她怎么舍得看他难过…… 没给自己太多反应时间,方舒琦一路小跑着跟上了程荣山的脚步。 “荣山……” 她叫他,他没应。 她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她不想让他去。 他现在状态太差了,她怕他在路上出事。 程荣山匆匆走到停车场,如方舒琦所料,他要去救程阮。 哪怕是压上全部身家,他也不会让他和叶蕙的孩子出事。 方舒琦一路紧跟着他。 晚风萧瑟,方舒琦单薄的衣衫被风吹起,眼看着程荣山开门上车,她心底一急,挡在了车门前。 “你去哪?”
她壮着胆子抬头和他对视,“你现在的状态不好,不能开车!不管出了什么事,先冷静一下好不好?”
程荣山冷冷的扫了她一眼:“滚。”
“荣山……” “我让你滚你听不懂吗?!”
方舒琦面上一阵难堪,她狠狠咬了下唇瓣,“你是我丈夫,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出事!”
“不是!”
男人回答她。 方舒琦身体猛地怔住。 男人眼中的冷漠犹如一把开了刃的匕首,把方舒琦的一颗心捅的稀碎。 他声音冷漠:“方舒琦你记住,我的妻子只会是叶蕙,也只能是她。你认清楚自己的定位,别肖像不属于你的东西。”
这一刻,方舒琦想开口说话,但她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心底巨大的悲痛无时无刻不在凌迟着她。 “……可叶蕙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这二十多年,陪着你的人是我。”
程荣山着急去救人,不欲再多说,把她拽到一边,开门上车。 方舒琦看着他的动作,眼神落寞悲切,“在你心里,我真的连一丝地位也没有吗?”
程荣山还是不理她。 眼看着车门要被男人关上,方舒琦竟拿手臂横在了车门中间。 男人没注意到,猛地用力关上车门的瞬间,方舒琦手臂被夹。 霎时间,疼到脸色苍白如纸。 程荣山面色一变,不可置信的看向她。 女人冲他温柔一笑,“程荣山,你这么忘不了叶蕙,到底是因为至今仍然爱她,还是因为她死在了你最爱她的那一年。”
“如果……我也死了呢,你会不会像怀念她一样怀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