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2年秋,距离小玉兹之战已过去两年。 库斯塔纳,是哈萨克中玉兹苏丹巴拉的王帐所在,他的牧场大致位于库尔干以南,图兰河以北。 自从准噶尔汗国噶尔丹去世后,汗国内部贵酋为了争夺汗位大打出手,加上突然流行的天花瘟疫,此时的汗国蒙古人口已经由以前的三十万帐一百多万人口锐减为二十万帐不到八十万人口。 牧户不堪忍受频繁的战事,纷纷向北、向东、向西逃亡。 向北自然是进入额尔齐斯河下游俄国人的牧场了。 向东则是越过阿尔泰山进入大清乌里雅苏台将军辖地。 向西自然是进入哈萨克中玉兹的牧场。 噶尔丹之后的大汗如走马灯一样换个不停,每一位新上任的大汗为了迅速树立权威,多半会对依附于他们的杜尔伯特、和硕特牧户发动攻击,导致这些牧户越走越远。 以前卫拉特四部尚未分裂的时候,杜尔伯特部就是游牧于额尔齐斯河流域,从斋桑泊一直到塔拉都是他们的牧区,不过在其颇有些作为的大台吉达来死后,部落迅疾就四分五裂了。 其中一部分被土尔扈特人裹挟带到了里海附近,一部分畏惧准噶尔人的势力选择南下依附他们,一部分则不断向塔拉靠近,最终成了俄国人的附庸。 哈萨克中玉兹,与希瓦人自称的弘吉剌、乃蛮、钦察一样,主要的部族也是这些,当然了,除此之外,还有最大的部落克烈部。 一开始,是准噶尔人征服了中玉兹,双方牧户便开始大量融合,后来随着准噶尔部的衰落,大量准噶尔牧户逃到中玉兹,便加剧了这种融合。 中玉兹,实际上是操着突厥语但面目大体与蒙古人相近的哈萨克人。 库斯塔纳附近,一到八月份冬季就会随时驾临。 草木摇落,寒风萧瑟,大风已经吹拂了整整七日。 此时,一部分牧户会选择迁徙到咸海以北区域,一部分则继续留在原地,在迁徙的途中,狂暴的风沙会将牲畜吹散,就算留在原地,一旦遇到大风沙天气,丢失的牛羊骆驼马匹也比比皆是。 对于牧户来说,越大的牲畜越是珍贵,俗话说老马识途,一般来说,丢失的马匹是会自己走回来的,因为野外的环境肯定不如牧区。 但骆驼就不一样了,它们极为耐寒、耐旱,就算没有主人,它们一样能在野外生活很长时间。 于是,如何寻找丢失的骆驼便成了一个大问题。 此时自然没有警察叔叔和农业局来为他们排忧解难,不过,只要有问题存在,就会出现专门解决问题的人。 一些人熟悉骆驼的脾性,还能在风中追寻他们的气味的人,就成了专门为牧户找寻骆驼的寻驼人。 这样的人显然是不会很多的,在野外独自一人骑着马找寻骆驼,除了狂风沙暴,还会时常遇到狼群和黑熊,若是在塔拉大草原附近,老虎此时也很常见。 于是,这样的人想要顺利抵找到骆驼并将它们带回牧区,也很是需要一些能耐的。 叶斯木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约莫十八九岁,典型哈萨克人模样(面部轮廓是蒙古人,但眼眶较为深邃),短小精悍,是没有儿女孤苦伶仃的老牧人托克夫妇一年前收养的义子。 按照叶斯木自己的说法,他是从小玉兹跑过来的,因为众所周知的那场战乱,据说有不少牧户都跑到了中玉兹的地盘。 叶斯木的寻驼之技并不是托克夫妇交给他的,而是在小玉兹的时候就有了。 由于没有儿女,托克夫妇只饲养了很少的牛羊,也没有精力转场迁徙,就待在巴拉苏丹的王帐附近勉强度日。 老托克以前并不是没有儿子,只不过是在跟着巴拉苏丹四处征战时全部战死了。 这一日,叶斯木不顾托克夫妇的劝阻,执意接受了百里之外临近托博尔河的牧户的委托,准备为他找回自己的骆驼。 此时,托博尔河以北已经开始下雪了,而地上还没有冻好,这样的天气外出寻找牲口是最艰难的时候。 如果到了隆冬,地面冻得结实,虽然大雪覆盖,但终究没有陷入沼泽地的危险,此时的中西伯利亚草原一带,处处都是水洼子,若是冰雪覆盖,牧民们还是分辨得清,但如果是这种冬不冬秋不秋的天气,那就很危险了。 地上覆盖着一层薄雪,将肉眼可见的道路都遮住了,此时就只能依靠自己的感觉和经验来行驶。 不过话又说回来,寻驼人的必备技能之一就是在任何天气和路况下都能找到丢失的牲口,故此,一脸沟壑的老托克最后还是放叶斯木走了。 还有,叶斯木之所以冒着偌大的风险答应牧户去寻找骆驼,除了有丰厚的酬劳,自己也喜欢到处闯荡、游览也是原因之一。 骑着一匹正当年、毛发开始茂密的蒙古马,背着弓箭,挎着马刀,与老托克夫妇依依惜别后就义无反顾地朝着北面的托博尔河奔去。 两日后,抵达了位于河流南岸的那户人家。 “我丢的是一匹雄骏的公驼,它身材极为高大,是附近百里罕见的品种,这几年,我就是靠它给其他人家配种挣了不少钱” 叶斯木点点头。 “它有什么特征没有?”
“嗯,有,五岁左右,毛色金黄,双峰,长约一丈,高约六尺,一般人根本坐不上去” “它颈部的毛发十分鲜艳,不过到了冬季会变成红色” “丢失几天了?”
“十天了,我也让附近的寻驼人找过,都没有找到” “你的意见是......” “这里的寻驼人都是向南寻找的,还没有向北越过托博尔河找过” “这么说你是认为它跑到了巴音汗的牧场?”
“应该是的” 巴音汗,就是以前被土尔扈特人裹挟西迁西迁的杜尔伯特一部,他们抵达托博尔河后便停了下来,并没有继续跟着土尔扈特人西进。 以前该部只有两千多户,经过一百多年的繁衍后,已经增长到八千户左右! 该部的首领一开始就叫巴音,此后,无论是谁继位,除了在前面加一个有着喇嘛教意义的词语,后面接着的全部是巴音。 十日,一匹高大健壮的骆驼可以走出几百里地,当然了,如果它遇到狼群或者被别的牧户收留了则是另话。 叶斯木想了想。 “眼下北边已经下雪了,但想要大雪覆盖估计还有一个月,对于骆驼来说,草料还很丰富,应该不会走出去太远” “对了,它在离开之前有什么异样?”
“自然是有的,托博尔河南北的牧户,主要距离此处较远的牧户,对于这匹骆驼都很眼热,经常用刚刚发情的母骆驼来吸引它,也曾被其他牧户收养过,但最终还是被我要回来了” “那它愿意被其他人收养吗?”
叶斯木顿时想到了什么。 “不愿意,咳咳,不瞒你说,这里附近有一种草料是它最喜欢的,其它地方自然也有,但集中连片的也就在这里,我当时为了防止它走脱,曾向四周各走了一百多里,最后得出它肯定不会走脱的结论” “哦?这是为何?”
“因为附近百里这种草料最多、最集中的地方还是这里” ...... 叶斯木越过了水深只有一尺多的托博尔河,踏上了寻找那头叫做“阿尔斯兰”(在哈萨克语里,类似于金毛狮王之意)的公驼。 临走前,他得到一坨阿尔斯兰的干粪便以及一撮毛发。 渡过托博尔河后,他并没有继续往北深入,而是沿着托博尔河径直向下游走去,若是一直往下走,他就会走到俄国人有名的城市托博尔斯克。 “在这个季节,骆驼若是不傻,就不会深入内陆,而是沿着河岸走的,有河岸的地方就有谷地,也利于隐藏行踪” 有了那坨干粪便和那撮毛发,他就能在空气中捕捉到它哪怕一丝的气息。 他准备先走上一百里,如果还没有结果的话再深入内陆。 他身上携带了三日的干粮,那是在紧急情况下才使用的,寻常时分,他有弓箭在手,加上娴熟的陷阱技术,以及托博尔河里一棒子敲下去就能收获的大条白鱼,是不愁没有东西吃的。 他的预料没错,十日后,快抵近巴音汗的王帐所在的库尔干时,天气依旧没有变化,不过他也没有追寻到阿尔斯兰的任何讯息。 不过,他似乎并不在意。 对于寻驼人来说,能找到丢失的牲口自然是好,如果找不到,双方就谁也不欠谁的,那牧户答应的酬劳是两匹刚刚成年的公马,如果不成,则是一只羊。 渡过了十日漫长、寒冷、孤寂的日子后,眼前的景象让人精神一振。 连绵起伏的库尔干山南麓,已经转向北流的托博尔河西岸高地,一大片白色的帐篷,大量的马匹和人群穿梭其间,不时还有牧户赶着牲畜来到河边饮水。 库尔干! 杜尔伯特部巴音汗王帐所在! 叶斯木以前也来过这里,但只有两百多顶帐篷,眼下却突然多了起来,至少有一千顶! 肯定发生了什么。 其实到了这里,他没有搜索到阿尔斯兰的任何讯息,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它不是被猛兽吃了,便是被牧户强留下来了。 按说他应该早点返回向那牧户销账,但他并没有做,反而是一幅“寻找阿尔斯兰只是副业,来到库尔干才是正经”的模样。 如同草原上的商户一样,寻驼人也有特殊的标志,他们的帽子上插有一黑一白两根羽毛,否则若是被他人盘问起来就说不清了。 寻驼人自然没有这些顾虑,叶斯木大大方方问起了一个正在岸边饮马的牧童。 “怎么回事,以前没有这么多人啊” 那牧童看了看他帽子上的羽毛,咧嘴笑道:“是南面过来的” “南面?”
,叶斯木有些奇怪,南面是中玉兹的牧场,按说此时应该往南迁徙才是,怎地迁到这里了? 那牧童兴许是对寻驼人有些好感,也或许十分热情,他走近了叶斯木主动说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南面的部落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还不知道?”
叶斯木讪笑道:“我是从巴拉苏丹的牧场过来的,正在追寻一头巨大的公驼” 牧童点点头,“我没见过,不过南面的哈萨克人里这几年出了一个有名的勇士,叫阿布莱,十分了得,眼下已经与中玉兹大汗托列比、巴拉苏丹的声望差不多了” “在准噶尔人强盛的时候,有不少他们的牧户迁到了附近,不过他们在本部衰落后依旧以主人自居,巴拉苏丹、托列比都不敢招惹,但阿布莱却不惯着他们,准噶尔人稍有忤逆的,便带着大军将其驱逐” “难道这些新到的牧户就是被阿布莱驱逐过来的?”
“是的,他们也是杜尔伯特人,自然北上来投奔同为杜尔伯特人的巴音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