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戏子正在台上咿咿呀呀。 那声音婉转柔美,宛如黄莺啼翠,又似百灵朝凤,陈兰伯刚走到二楼便呆住了。 这是昆曲,南洋一带很少见到的昆曲,大清时下最流行的剧种。 以前在广州码头的画舫上也有,但也只有最有实力的大商家才养得起,陈兰伯与罗芳伯在广州结伴游玩时曾听过一次。 很快,他恢复了神色。 “这人是一个男人,不过是扮成女人罢了,还有,我这样陡然上来,难道要空口白牙地喝止他们?又以什么理由呢?眼下大将军病危,此事只有少数人知晓,周围形势又复杂,如果将此事透露出去,被别有用心者知晓了就不好了” 店家见是他,赶紧为他找了一个临窗的雅座。 陈兰伯没有拒绝,收拾了怒气,一个人坐在那里静静地欣赏起来。 昆曲也不知唱了多久才结束,那个唱戏的小旦唱完后也没有回到后台换衣服,而是径直朝着陈兰伯走了过来。 “陈兄......” 果然是一个男子,声音虽然也有些柔和,但毕竟是男声。 陈兰伯皱起了眉头。 “自己从未见过此人......” “哈哈哈”,那人突然笑起来,然后说道:“陈兄难道忘记了马六甲城那个华人客栈?”
陈兰伯这才想起来一件事。 好几年前,当时他与罗芳伯等人正好在荷兰人治下的马六甲城的一家华人客栈里吃饭,当时在该城码头停靠的特鲁琴船只也有部分人上岸了,其中就有几个来到了那家客栈。 为首的是苏哈,不过听说此人已经叛出了特鲁琴,如今下落不明,当时跟着苏哈的还有几个人,估计其中就有此人。 “你等等......” 一想到特鲁琴,陈兰伯便长舒了一口气。 “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够医治大将军的话,那就非特鲁琴人莫属了” 等那人再从后台出来时已经卸了妆,并换上了一身便服,此时陈兰伯终于记起来了。 “周大人!”
原来此人正是时下特鲁琴远东总督辖区负责情报系统的周吉勋! 此人虽然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在南洋一带的华人耳朵里那是鼎鼎有名。 在时下的南洋华人心目中,特鲁琴人的所谓情报局就是大明的锦衣卫,而这位周吉勋就是他们的头目! 此人突然出现在这里,显然不是来唱戏的,而是为了暹罗国的局势来的! 罗芳伯四处瞟了瞟,立时又发现了几人,这几人显然是周吉勋的手下。 “周大人”,陈兰伯一把抓住了周吉勋,“请救救大将军!”
“大将军?”
“就是我家主子郑恩!”
...... 城主府。 在给郑恩用上青霉素后,他的烧立时就退了下去,陈兰伯大喜过望,便在自己的房间里宴请了周吉勋。 宴席上,听了陈兰伯的讲述,周吉勋不禁陷入了沉思,半晌才恢复了正常。 “刺客抓到没有?”
“没有,我等忙了半日,将整座森林都搜遍了也一无所获,那处皇家园林只怕有几十里方圆,就靠我们那几十个人显然是无法一一勘查清楚的” 周吉勋点点头,“此事有没有向国王汇报?”
“那是自然,国王应该早就知道了,不过他似乎并不着急,尖竹汶府距离这里并不远,走水路的话很快就能抵达,可三日过后依旧没有看到他的人” “消息有没有透露出去?”
“应该没有” 周吉勋想了想,说道:“你若是相信我的话,不如这样......” 陈兰伯听了赶紧摇摇头,“我国水师一半掌握在国王陛下手里,另外一半就在我家主子手里,对岸的却克里对此觊觎已久,何况水师将领也是以前的大城府贵族出身,却克里拉拢他很久了” 周吉勋笑道:“就是这样才能查出谁是真正的凶手” 陈兰伯听了如同五雷轰顶,“周大人的意思是......” ...... 次日一早,那位年纪比郑信还要小三岁,今年才三十五岁的却克里带着人来到了这里。 却克里面色沉静,神态安详,见到陈兰伯后却骂道:“如此大的事情,为何不早一点告诉我?!”
陈兰伯暹罗语不大灵光,只好由一旁的高桥一郎翻译,听了这话便说道:“大将军依旧昏迷不醒,这么大的事情,我只是一个护卫头目,确实不敢擅自做主,还请国丈大人海涵” 却克里点点头,“也罢,我去瞧一瞧他” “这......” “哼!难道连我也不能见他一面吗?”
说着却克里径直走向了郑恩的卧房。 房间里弥漫着各种中草药的气味儿,门窗也闭得紧紧的,里面的光线十分昏暗。 郑恩依旧静静地躺在床上,却克里观察了半晌,终于发现他的呼吸十分微弱,若是不仔细观察,他似乎已经完全死去了一般。 再探探他的额头,却没有常见的高烧景象,而是十分冰凉。 却克里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便出来了,此时陈兰伯再也瞒不住了,只得将打猎时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出来。 却克里等人都站在阳光明媚的院子里,听了便说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了,这几日也在侦查此事,不过也没有什么头绪,但如果大将军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这些护卫一个都跑不了” 说着用阴冷的眼光四下扫了一遍。 信了基督教的浪人后裔早就不是以前那种忠心护主、动辄切腹的人了,虽然依旧练着武士刀,但他们已经与此时的暹罗人没什么两样了。 听了却克里的话,那些武士一个个吓得六神无主,半晌,只见他们的首领高桥一郎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倒了。 “国丈大人,我们,只是被大将军私人招募的,并不是正经的护卫队,还望国丈大人收留我们!”
陈兰伯一听不禁大骂:“狗日的倭奴!你们难道忘记了大将军平时给你们的恩惠了吗?”
却克里说道:“高桥这厮说的话倒也不差,按照国主给我们定下的规矩,一旦昭披耶遇难,由国家指定的护卫首先要问责,至于私人护卫则不在此列” 这显然是郑信上台之后立下的新规了。 他上台后重新册封了一批贵族,并为其配备了护卫队务,名义上是保护他们的安全,实际上也有暗中监视之意。 这些日本浪人的后代虽然在暹罗国地位颇高,但除了少数人,绝大多数一直没有正式获得暹罗国的国籍,他们实际上就是暹罗贵族的雇佣军,很显然,暹罗贵族一方面要借重浪人的武力,一方面又在防着他们。 当然了,这些浪人的信仰才是他们所提防的。 却克里又说道:“兹事体大,在国王陛下没回来之前,我就住在这里” 郑信离开之前,虽然任命了一河之隔的两名大将,但并没有说明如果出了事到底有谁来挑头,也是,刚刚将缅甸人赶出去,全国正是上下一心的时候,谁能想到出了这样的事? 却克里的女儿是郑信的王妃,城里自然也有他的府邸,他这么说别人也挑不出什么。 “你” 却克里指着陈兰伯说道:“我是国王的岳父,王妃的父亲,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代替王妃做出以下决定” “副城主的护卫队从现在开始,一个人也不能离开王府,王府的护卫由我的人替代” “另外,眼下国难刚靖,周边还不宁静,吞武里码头十分重要,这几日我就亲自坐镇水师大营!”
他这么说旁人同样挑不住话来,郑信任命了两位留守大将,并没有说那个地位更高一些,但却克里是王妃的父亲,太子的外祖父,显然更亲厚一些。 就这样,在郑信回来之前,却克里几乎完全控制了吞武里城。 又过了三日,郑信终于回来了。 他不是从海上回来的,而是从陆上回来的! 回来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召见陈兰伯等人,而是首先召见了却克里。 “你做得很好” 郑信今年三十八岁,中等身材,面容精悍,见到却克里后的第一句话就让后者原本绷得有些紧的神色霎时就放松下来了。 “陛下,您为何不坐船回来?”
一听此话,郑信顿时满面怒气。 “特鲁琴人来了” “哦?”
“他们一早接触了高棉国的乌迭二世,并利用战舰将贡布港拿下了,你是知道的,安农二世是我扶持上去的,为的就是抗衡乌迭二世,时下安农二世多半已经被乌迭二世擒获甚至斩杀了” “之后他们的战舰又开到尖竹汶港,将我国的战舰尽数毁了,不过他们并没有上岸” 却克里点点头,“难怪他只能从陆上回来” 郑信看了看他,“眼下我已经回来了,你还是回到对岸去驻守吧” 郑信手里有一支人数高达两万的精锐部队,里面有一半是骑兵、象兵、火器部队,是时下整个暹罗国最精锐的部队,他回到了吞武里,显然将这支部队也带回来了。 却克里点点头,“是,陛下” ...... 王府。 面对着跪在地上的郑恩护卫队一众人,郑信背着手在大厅里走了许久。 半晌,他停了下来。 “其余人退出去听候发落,陈兰伯留下” 于是,偌大的大厅里便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你的意思是特鲁琴人将郑恩救了?”
此时的陈兰伯完全是六神无主了,他已经知道了国王的水师在尖竹汶府大败,几乎全部被特鲁琴战舰消灭了的消息,时下暹罗国与特鲁琴帝国那就是妥妥的敌国啊,而自己竟然接受了他们的恩惠,让其救了郑恩! 既然已经与特鲁琴人开战了,那现在就是战时,自己的行为就是通敌! “是......” 半晌,陈兰伯还是确定了此事。 自从周吉勋救了郑恩以后便离开了,如今不知去了哪里,如果他现在出现在王府,郑信肯定会将他拿下的。 陈兰伯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等着国王的雷霆之怒。 也不止等了多久,预料中的暴风骤雨并未来到。 陈兰伯偷偷抬起了头,回首看了一下,只见郑信已经背着手站在了大门口。 他在那里一直站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半天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