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之中烟雾缭绕,一片缟素,冷凄凄的白色不带一点温度。满堂守灵的儿女,有人低头揾泪,有人小声抽泣,只有李治又喊又叫的嚎啕不已。抬眼向前一望,大大的香炉里插满了长长短短的香,密密麻麻的香头闪着微弱的红光,红的刺眼,红的扎心。黑色的靴子,白色的袍襟,缓缓的从李泰的眼前飘过,每一步都那么的轻缓有力,透着深沉的哀伤。感情真的不是能装得出来的,掩饰、装饰、修饰跟真情流露绝对不是一回事。自己哭的时候还没觉得什么,看到李世民的脚步从眼前飘过,易阳一下就想到了自己捧着母亲的骨灰盒走向墓地时的情景,一刹那间悲从心来,他险些抑制不住,差点痛哭失声。李泰感觉自己的心都聚成了一团,他咬着下嘴唇,躬身叩头,额头贴到手背上就再也没有抬起来。皇后薨了,皇帝是不能戴孝的,李世民与朝臣商议,最终各退一步,李世民不穿孝衫,穿了件纯白的白色龙袍。夫不能祭妻,李世民坚持到灵堂来看看,扶一扶棺,看上一眼,不祭不拜不上香。李世民这时候没心思观察任何一个人,他需要的就是安静,他只想静静的陪伴长孙皇后一会儿。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有李治在抓紧机会表现,他觉得表现就要表现在父亲面前,不然哭给谁看?李世民围着灵柩走了几圈,转过身来正要和孩子们说几句话,这时李治忽然一翻白眼,身子软软的向地面倒去。跪在李治身边的李泰急忙一把抱住了他,李泰伸手掐住他的人中,破了音的惊呼:“雉奴!雉奴!”
李治一下就醒了过来,没办法,掐的太疼了。李世民淡然的看着他们兄弟俩,先前听说李治哭得两次昏厥,李世民很是心疼,特意下旨让他们兄弟轮流守灵,结果嫡子之中只有李泰下去休息了。现在亲眼看到李治是这么个哭晕法,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李世民经过多少惊涛骇浪,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没见过?小小的李治居然在他的面前装哭装晕,这般心计也真不愧是在深宫长大的。李世民的目光往李泰身上一扫,不由得就是一个激灵,这孩子哭得衣襟袖口全是湿渍,眼睛肿得都睁不开了。李泰紧紧的抱着李治,呢喃一句:“你吓死我了。”
他闭上眼睛,两行清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顺着脸颊往下滚,下唇一道明显的血齿印,声音也是沙哑得不成样子。才分开不到一个时辰,他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了?李世民眉头紧皱,轻轻的长出一口气,没说一个字,迈开步子就走了。“送父王。”
李承乾规规矩矩的一个头磕了下去,紧接着满堂的人齐唰唰的叩头,高呼:“送父王。”
只有李泰和李治慢了半拍,李泰匆忙的松开李治,两个人只来得及跟着叩了个头,谁也没有说话。李世民的身影迅速的消失了,他的到来就像是一场幻觉。灵堂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没有人再大哭大喊,都规规矩矩的跪着,只有李泰抑制不住的流泪,却也没有再嚎啕痛哭,而是默默的饮泣。文武百官、后宫嫔妃依例进来拜祭,皇子皇女们一一回礼,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午饭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到偏殿用膳去了,只有李承乾、李泰、李治三个嫡子守在灵堂,谁都不肯离开。时光如水,夜幕悄然拉开,灵堂里挽联飘飘、烛影摇红。守灵的皇子皇女一个时辰一次轮换,从来没有动过地方的只有三个嫡子,像焊在蒲团上了一样,怎么劝都不动。“圣旨下!”
李世民身边的老太监像被风卷进来的一样,急匆匆的来到灵堂,他并未往里走,就站在门口高声的说道:“传陛下口谕,今晚由嫔妃守夜,诸位殿下请于一刻钟之内速速离开。”
“谨遵圣命。”
嫔妃前来守夜,皇子必须得回避,尤其是成年的皇子。更何况皇命如山,谁也没有理由再留下来。李承乾自己是站不起来了,两个太监才勉强把他给扶起来,他咬牙向前迈步,挣扎着走过去给长孙皇后上了香,然后被人扶着一瘸一拐的走出灵堂。李泰在云海的搀扶下也过去上了香,转身走的时候,膝盖直打软,根本就迈不了步,他站在原地想缓一缓,突然间眼前发黑,身子直直的向后倒去,幸亏云海手疾眼快才没有让他摔到。夜雨潇潇下的不大不小,风声细细刮的不紧不慢,门窗关得严严实实,依然感觉屋子里冷嗖嗖的。奏章层层叠叠不多不少,油灯飘飘忽忽不明不暗,从没觉得怎样宽绰的房间,此时偏偏就空空旷旷的。檐前雨滴滴嗒嗒像是在倾述着什么,又像是在控诉着什么。孤灯、冷雨、凄风,李世民紧了紧身上的龙袍,从来没有过这么的空,仿佛从躯体到灵魂都变成了空壳。一个人静静的坐着,心底就像油煎火燎,胸膛都要爆炸开来一般,呼气都变得无比粗重。手抚着奏章也无心翻看,仿佛有无边的心事从心底流过,又仿佛思绪一直都在停滞。长孙皇后的音容笑貌不时的出现在眼前,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甘露殿是皇帝的寝宫,太宗皇帝经常在这里批阅奏章、读书、用膳。今夜他是什么也做不下去,从昨夜到今夜,他就跟梦游一样过来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观音婢”李世民轻轻的呢喃着长孙皇后的乳名:“你可真狠啊,说把我扔下就把我扔下了,你教朕如何”殿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下打断了李世民的思绪,“吱呀”一声房门打开,老太监陈文提着灯笼,躬着腰走了过来。“陛下,殿下们都回去休息了,您就放心吧。”
“他们怎么样了?”
宫里的人就没一个简单的,个个都长着七窍玲珑心,李世民一句“他们”,并没有明说哪一个,陈文立马领会皇帝问的只是三个嫡子。“都还好,就是跪的太久走不了路了,太子是坐软轿回去的,九殿下是宫人背回去的,四殿下昏迷了是抬回去的。”
“嗯?”
李世民的眉心皱成了一个大疙瘩,这叫都还好?见皇帝面露不悦,陈文急忙接着往下说:“现在都没什么事了,太子回去吃了点东西就睡了,九殿下沐浴之后用了膳,也睡下了。四殿下那边,御医说是心火太盛加上过于虚弱就昏迷了,应该没有大碍。”
什么叫应该没有大碍?李世民“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他素知这些下人说话都是留余地的,自己不亲眼看看,说什么都没办法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