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永恒约了人在蘭园谈事情,进入包厢后手机便关了静音。 结束时,已接近凌晨一点。 蘭园的停车场种了不少桃花,远远就闻到了花香味。 将近元宵,月色清明,二月底的夜晚气温凉爽,他却将外套随意地挂在手臂上,行走于树影婆娑的石子小路上。 心情不好也不坏,但却是好久没有这样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漫步而行。 他好像什么也没想,却又好像思绪万千。 快要到他车边时,身后传来一阵清晰而急促的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顿了下脚步回头。 月色之下,一抹熟得不能再熟的身影映入眼底,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明明……” 美人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但是她肚子现在很不舒服,没空理会他。 她“哼”了声,算是回应便匆匆忙忙往自己停在角落的车子而去。 经过他身侧时,被他抓住手臂。 “慌什么?”
他低声询问。 “纪永恒,放手。”
她恼怒的声音从齿缝里迸出来。 晚上她与纪永盛一帮人出来喝酒,喝到快散场时,她肚子忽然不舒服,以为是喝多了,但没想到是大姨妈来了。 提前了两天,真是防不胜防。 原本想找艾拉姐救急一下,岂知艾拉姐休假,也懒得再找其它人。 时间也不早了,她从洗手间出来发了信息给纪永盛,说身体不舒服先撤了。 谁知道在停车场会碰到他?冤家路窄。 “怎么了?不舒服?”
他低下眼,看她一手捂住下腹便知道怎么回事。 “是,所以麻烦纪先生别再挡路。”
她痛经不是很严重,但偶尔也会来一次让她很不爽的。 “我送你回去。”
他没放手,扯着她手臂转身去打开车门。 “纪永恒……” 她情绪一激动,潮涌而至。 她僵了下不敢再动,便被他推进车里。 这人,还是这么恶霸。 她真是被他气笑了。 既然他不介意座椅染红,她介意什么? 反正她现在肚子不舒服,也懒得开车。 纪永恒上车,见她安静地窝在椅子里,俯身过来给她系安全带时,又问了声:“很难受?”
“痛死了。麻烦纪先生快点开车。”
她很不耐烦。 以前是,现在也是。 每次一来大姨妈,整个人就像只炸毛的猫。 - 纪永盛看到她提前离开的消息后匆匆跑出来,停车场里空无一人,但是- 她的车子还在? 他走过去。 停车场灯光暖黄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他敲了敲车窗没反应,于是打她手机。 纪永恒的车子刚驶出蘭园大门往山下而去,美人握在手里的手机便响了。 她开眼瞥了下,划下接听。 “跑哪了?”
“回家。”
“你车还在这里。”
“搭别人顺风车。”
“谁?”
美人抬眼看了下正在开车的人,慢慢吐出两个字:“你哥。”
纪永盛:“……” 不等他再说什么,她挂了机。 纪永恒沉默地开着车,一言不发,美人也懒得理会他,微闭上眼。 酒精让她整个人昏昏欲睡,但下腹的不适又令她无法真正入眠。 她在椅子上来回翻了几次,动作越来越大,不满与焦躁的情绪越发浓重。 “很快就到了,要不要喝点水?”
在她又一次翻身背对他时,他打破车内的沉默。 “你烦不烦啊?”
她不耐烦地吼他,他便不再开口了。 她的脾气算不上好,特别是每个月的那几天,若是心里头又有什么不快的事,那更是糟糕。 当然,她的坏脾气一向都是留给最亲近的人,例如她那两个闺蜜,例如他。 若是她真的不发脾气,他才是要难过的。 - 车子在她公司附近的公寓楼地下停车场停住,她微弯着身子一动不动的蜷在椅子上。 “到了。”
他轻唤了一声。 昏昏欲睡的美人转了个身躺平,伸手想解开安全带,按下去却没反应。 她恼火的又骂:“纪永恒,你什么破烂车还不换……” 他不应声,俯身过来替她打开安全带。 她以为他会退开,结果却伸长手臂,撑在她身体一侧,俯脸下来,与她四目交接。 他们靠得太近,彼此气息纠缠。 “纪永恒,起来。”
她瞪他的同时,伸手推他。 他纹丝不动,黑不见底的眼紧紧的盯着她不放。 她喝了不少酒,又有些困,明亮的眼底一片迷蒙。 “纪永恒。起来。”
她抬起身子推他,他却顺势俯了过来,吻上她的唇。 她都不舒服了还要欺负她,她真是被他气哭了。 “对不起。”
他起身,伸手沾去她溢出眼角的泪珠。 她很少哭,就算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是倔强得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服软。 “一句‘对不起’了不起吗?”
她恼火得要命,抬手就想甩他一巴掌,却被他握住手腕。 她一不做二不休,另一只手紧握成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捶他。 若是平时,她力气还真不小。 但今夜喝了不少酒,身体又不舒服,那一拳头过去,如同蚍蜉撼树。 奈何不了他,她更气了,气得眼泪一串串往下掉。 真的,从来没有谁能将她惹成这样。 “别哭了,对不起。”
他一声一声说着对不起,替她拭掉泪上的泪。 她已经好多年没在他面前这样哭过。 记忆中,她会这样哭还要追溯到她十几岁的时候。 十几岁的少女,哭起来娇气得让他心疼又怜爱。 “你给我滚开。我肚子疼。”
她止住落泪,无力的低喊。 - 下车时,她头晕脑胀,双腿沉重无力,往电梯方向而去的身影摇摇晃晃。 他追了上来,握住她肩膀。 她真的是累了,又累又晕又疼,任他半搂半抱走到电梯,刷开门,再搂着她进去。 这一层公寓是她从家里搬出来后就买的,以前一跟他吵架就跑回这边住。 纪永恒来来回回的次数已经数不清,她所在的楼层,开锁密码到现在还没换。 他知道,她不是念旧,而是懒。 将她扶进门,她靠在玄关柜上,抬脚,让他帮脱鞋。 她不想弯腰,不想动,既然纪先生都送进门了,不如好事做到底。 帮她脱鞋这种事,纪永恒不是没做过。 她第一次让他脱鞋,是她十八岁生日那夜。 他还在国外念研究生,说好要请假回来陪她一起庆祝,结果飞机延误,回到家已过十二点。 明家小姐成人礼,哪有简单的道理? 晚宴时,借着成年的借口她喝了不少酒,在酒店订了套间,说要跟安安,小禾一起过夜是明修践道,目的是要跟纪永恒暗渡陈仓。 不这么干,家里人一定会闹翻天。 结果她等到十二点的钟声响了,他还没影,电话也打不通。 她气得要哭时,门铃响了,他一身风尘仆仆的站在门外,跟她说‘生日快乐’,跟她说‘对不起’。 年轻时的恋爱很简单,对方轻轻一句‘对不起’,所有的怨气都能变成甜蜜。 她坐在沙发上,像个公主一样仰着下巴,让他脱下脚上的高跟鞋,就原谅他。 他不仅脱她高跟鞋,还给了她一个无比难忘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 脱了鞋,她赤着脚往浴室走,他将它们摆进鞋柜后尾随过去。 “碰”一声,她甩上门,将他关到了门外。 冲了个热水澡出来时,她的酒意去了几分,精神不错。 纪永恒端着碗,便看到穿着睡袍的她,边走边擦拭头发往厨房而来。 红枣姜茶,还冒着热气。 她端坐在餐桌边,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她是个厨房白痴,纪永恒虽然比她好不了多少,但是煮个面条什么的他还是会做。 而红枣姜茶,是他最拿得出手的。 当年第一次去国外找他时,她来了例假,异国他乡湿冷的天气令她整个人很不舒服,娇娇哼哼的不愿意让他出门。 他旷了课陪她,除了吃饭,上厕所,他一直将她抱在怀里哄着。 窗外,雨夹雪,寒风呼呼刮过。 屋里的壁炉火光闪烁,他们相拥在地毯上看黑白电影。 隔壁住的是他的同学,一名来自中国的女同学。 见他旷课,放学后便敲门询问。 得知他是为了陪例假不舒服的小女友,她热情的贡献出她的生姜与红枣,教他怎么煮。 那是他第一次煮,味道谈不上多好,她却抱着杯子喝得津津有味。 不过是前尘往事罢了。 “谢谢。”
她喝了大半碗,身体暖呼呼的舒服多了,便跟一直坐在对面看着她的纪先生道了声感谢。 “喝完回去睡觉。”
他抬了抬下巴。 “撑,不想喝。”
她放下汤勺起身。 “我要睡了,纪先生请便。”
不是她胆子太大,敢留分手的前男友在家里过夜,而是她知道,在这种特殊时候,他不可能会对她做些什么。 不得不承认,在某些事情上面,她是了解他的。 她踩着拖鞋走到房门前又回头,他还坐在那里。 见她回头,他走了过来,在她身前站定,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些许的灯光。 她往后靠,双手环胸微仰着下巴看他。 “纪永恒,你三番两次找我,到底想怎样?”
他低着眼迎视着她的目光,喉结上下滚动几次后吐了两个字‘我们’又顿住。 “怎样?”
她挑着唇,眸光闪烁,熠熠生辉,如同那个十五岁的少女。 十四年,时光真的好漫长。 “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