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辽的南京道总督,漆水郡王耶律俊与他的老师林景两人饮酒观雪,纵论接下来这天下大势的时候,在大宋河北路天门寨,安抚使崔昂崔怀远,亦站在高高的天门寨城楼之上,正在观看着大雪之中的一场演武。 演武的,是奉命移驻天门寨的定武军。 统兵将领则为素人出身的统制陶大勇。 与萧定这样有着极厚背景的将领不同,陶大勇是真正的一个一无所有,纯粹是靠着自己的武勇,谋略,在与辽人的竞争之中,一步一步地脱颖而出,慢慢地升为了一个统制。 与萧定年仅二十二岁就成为统制,二十三岁就成为指挥使,陶大勇今年五十了,则终于升到了统制这一格。 这个人,自然是有能耐的。 当年在河北万马齐谙,被辽人予求予求,他总是能打出一些小小的胜利来,为一片污烂的皇宋河北战局,稍稍增添那么一点点亮色,这样的功劳,可就没有人盖得了,也不敢盖了,因为大家还都需要这点胜利来让朝廷、官家明白,河北还是大有可为的了。 所以这个人,被耶律俊称为是一个狠人。 定武军,在河北,也的确是仅次于广锐军的宋军。而这个次,主要表现,就是陶大勇没有萧定那样有钱、有门路、有背景,总是能弄到他想要的东西。 陶大勇,只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实在没辙了,再去哭诉一番,这才能弄回来一点好东西。 也就是荆王到了河北,陶大勇这样的人,才稍微好过了一些。 但没办法的是,荆王更喜欢萧定。 一来萧定更年轻,二来,萧定摆明了一大家子都是他荆王的人。 大雪之中的骑兵往来纵横,步兵铿锵威武,随着令旗的挥舞,进然有序地进退,攻时如排山倒海之浪潮,守时却又犹如稳如泰山之厚重。 崔昂现在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萧定在汴梁城敢于单挑百名上四军了。 单看眼见的这支定武军,进退之间那露出来的凛冽杀气,绝对不是上四军能拥有的。上四军的队伍也很齐整,每次金明池的表现也能引起山呼海啸一般的喝彩,但里头,总有一股杂耍的味道。 眼前的队伍,一行一动之间,透露着与上四军完全不同的味道。 这种味道,只有站在了这些队伍中间,你才能真正闻得到。 “练得好兵啊!大勇!”
崔昂衷心地道。 “多谢安抚使夸奖。”
陶大勇眉眼之间,喜色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倒不是因为崔昂的这几句赞美,而是今天崔昂到天门塞来,可是实实在在的带着好东西来的。 这场演练的赏金不必说了,像上好的札甲,来了五百套,神臂弓、克敌弓一千副,弩箭足足十万支,其它还有一些过冬的被褥、冻伤药等,陶大勇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富裕过。 所以他对崔昂,是衷心地感谢的。 别说对方要看一场演练,便是要连看十天,他也能做。 陶大勇不是萧定,萧定可以不为五斗米折腰,他为了一斗米,就可以折腰。 士兵们领了赏钱,心满意足地归营,陶大勇则请了崔昂到寨内官邸叙话,上级领导来了,肯定是有事的。 “大勇,你今天五十了吧?”
拉着陶大勇坐在火塘边,崔谨则坐在了一边充当着倒茶的角色,倒是让陶大勇有些坐立不安。 “回安抚使,马上就要五十一了。”
他小声回答道。 “是啊,五十一了,对于一个将领来说,五十是一道关口呢!”
崔昂笑咪咪地道:“不能再这个关口往上升一升,以后可就难了。”
陶大勇垂首不语。 谁不想升官呢? 但官是这么好升的吗? 想要获得,便要付出。 “我在汴梁的朋友,给我写了一封信,说到了荆王殿下准备调回汴梁的第一支队伍,你知道是谁吗?”
“末将官卑微小,不敢猜度朝廷大计。”
陶大勇心头一颤。 “是你和你的定武军!”
崔昂微笑着道:“你在天门寨呆不了多久啦。开春,你就要去汴梁了。大勇,到了汴梁,你还有升职的可能吗?你没有机会立功,你没有人脉,就此便会在统制的位置之上干到解甲归田了。说不定你到了汴梁,屁股还没有坐热乎,就有人急着要取你而代之呢!”
陶大勇猛然抬头,眼中闪光一闪而过,却又猛然收敛,重新垂下了眼皮。 “大勇,你以前立的功劳很多,但却没有一件能让人眼前一亮,让人能牢牢地记住你的。”
崔昂循循善诱:“萧定为什么能让人记住他?除了他身份特殊之外,就是他的几场胜仗,赢得很大。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汴梁的十挑一百。在我看来,你的部下去汴梁十挑一百,只怕照样能胜,但是你还能做吗?做不了啦!所以,你需要找出另一条路子,立一场大大的功劳,然后挟着这场大胜回汴梁,就像萧定一样,得到官家的接见,我再上书为你请功,这样,你才能在汴梁稳如泰山,无人敢欺。”
陶大勇已经明白了崔昂的意思。 安抚使想要打仗。 他想要主动挑起与对面辽人的纷争。 “安抚使,您需要我怎么做?”
陶大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道。 听到陶大勇如此问,崔昂眼中闪过一抹喜色,拿眼睛瞟了一眼一边的崔谨。 崔谨立马站起身来,从随身带着的革囊之中掏出一卷地图来,将地图平摊在两人的面前。 崔昂伸出手指,在地图之上划出了一个圆圈。 “我要这里!”
崔昂道。 陶大勇怔怔地看着这个圆圈。这片区域,也说不上什么特别重要的地区,对于辽人来说,这里荒无人烟,只不过一些牧人放牧而已,他们也只设立了五个军巡铺,一个军寨,守军合在一起,不超过两千人。以前萧定在这里的时候,就经常杀过去杀他们的军巡铺。这与辽人过境来杀伤抢掠是一个道理。 今日你砍我一刀,明天我必捅你一枪,方才心理平衡的意思。 但崔昂今天的话不同。 他说得是,我要这里! 这就是说,这一仗,不是干一票捞了好处就走的意思,而是要打下他,占下来,而且要经营起来的意思。 这片地域虽然不大,但这样做,代表的意味,可就完全不同了。 这是入侵辽国。 就像辽人无端端地占了大宋一块土地,大宋是不顾一切也要讨回来的。 还记得若干年前,两家谈判的时候,就为了一条土垄子,双方没有谈拢,然后就又打了一仗,最终大宋打输了,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出了这条土垄子。 崔昂随手画的这一块,可是足足把大宋的边境线往前推了五十里,辽人不发疯才怪? 看着陶大勇默不作声,脸上青筋暴露,突突地跳动,崔昂轻笑着问道:“怎么,打不下来吗?”
陶大勇摇了摇头:“出其不意,猝不及防,打下这一块地方一点儿也不难。辽人恐怕压根儿就想不到我们会这样做。但接下来呢?安抚使,接下来的守御,才是真正的问题。辽人肯定会调集兵马反扑,我们死守,辽人攻不下来,然后辽人增兵,我们也跟着增兵,这会慢慢地弄成一场全面的战争的。安抚使,您做好了在河北与辽人全面打一场的准备了吗?”
崔昂嘿嘿一笑:“你想得太多了,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在附近五百里之内,辽人能够调动的军队不超过三万人,而我在河北,已经准备了五万大军。辽人敢反扑,那就正好一举歼灭之。”
“然后呢?”
陶大勇盯着对方道。 崔昂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大勇,顶过了这个冬天,到了明春,辽人的大量骑兵是要贴膘的,他们会在春季发动大规模的战争吗?他们的步卒,我们可是丝毫不惧。就算再往后推,他们开始聚集大规模的军队了,但我们也有其他的手段来应对嘛!”
陶大勇不傻。 他知道,只要顶过了这个冬天不让辽人得手,辽国有极大的可能派人去汴梁兴师问罪,然后宋人撤军,将夺回来的土地还给辽国。 这件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崔昂打的恐怕就是这样的算盘。 他要一场功劳来给自己贴金。 也罢,既然自己也要去汴梁了,如崔昂所说,自己也需要功劳。 “安抚使,打下来一点问题也没有,但接下来的民夫征集,粮食运辅,武械输送,特别是神臂弓与克敌弓,另外,我们走了,天门寨也一定要有一支劲旅来驻守,还需要一个有威望的官员坐镇,能够压服各方,这样我在前方,才能得到最大的帮助,把这个冬天扛过去。”
“没问题!”
崔昂拍手大笑道:“这方面的问题,我会亲自过问,至于天门寨除了驻军之外,我还会让子喻在这里坐镇,怎么样,这一回你放心了吧?有他在这里给你总揽后勤,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陶大勇这才放心下来,虽然崔谨来蹭军功的意味很明显,但他以安抚使衙内,同时又是河北安抚使衙门管勾机宜文字,不管那个方面,身份都是尊贵之极,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距开春,也不过两个月了嘛。 半个月拿下这块区域,然后拼命守一个半月,等到汴梁的军队来了,囫囵交给他们就好,以后的事情,跟自己还有屁的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