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着眼前的条约,耶律俊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有时候,死伤无数兵甲都难以拿到的东西,通过一些其它的手段,却是能轻易弄到手。 就像这一次,说起来大军一鼓作气险些便打到了大名府,实则上打下来了却不见得守得住。实则上到了最后,夏诫接管了整个河北安抚使的民政,张超接管了军政之后,这一文一武两位大宋的股肱大臣紧密配合,却是又将大辽军队一步一步地逼回到了霸州左近。 大辽真正靠兵马夺得的土地,实事上也就只能真正掌控到这里罢了。 而现在,靠着林平在汴梁这一段时间的运作,却是把胜利的果实,足足往前推进了上百里。 大好的花花江山从此入了自己觳中呢! 土地、子民倒还在其次,关键是,这样一来,早先荆王赵哲苦心经营的那千里防线,可就此化为乌有了。 大辽重新掌握了战略的主动权。 这才是大辽上下最为看重的东西。 所以说,上兵伐谋。 有了这些本钱,那个只知道拍陛下马屁的耶律喜,还如何与自己抗衡? 大辽的皇位传承,固然要看血缘远近亲疏,但在这个基础之上,能耐才是大家最为重视的,你镇不住王朝内那些桀骜不驯的重臣,如何能把大辽拧成一股绳呢! 崔昂已经签上了大名。 只要自己再签上名字,这两份合约便会被带去皇宫大内,盖上鲜红的大印,最后再随着自己走一趟大都,一切便都顺理成章,雄州以北所有的土地,便将成为大辽的领土。 耶律俊目光炯炯地看着崔昂,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请!”
崔昂抬手示意。 “还有一事!”
耶律俊笑道。 崔昂不由皱起眉头:“殿下,得陇不可望蜀,贪得无厌或者将一无所得。”
“本王还有一事相求。”
耶律俊提起笔来,笑道:“如果得偿心愿,这字便签得毫无遗憾,心甘情愿了。”
“不知何事,但说无妨!”
只要耶律俊不再节外生枝,贪得无厌,提出新的领土要求、增加岁币什么的,崔昂都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是连这么大片的领土都已经卖了吗? “我要带走萧旖!”
耶律俊微笑着看着崔昂。“一介叛贼之女,想来不会令崔相公为难吧?”
崔昂呆住了。 耶律俊苦求萧氏女,这两年来一直便是汴梁城中的一件笑话,一直以来,崔昂也是如此看的,觉得这只不过是辽国人比较拙劣的离间计。 但现在看起来,似乎耶律俊是很认真的。 可是这个女子岂同平常人,岂是说给就能给的? 真要可以随便处置的话,也不会现在还将人关在后宫,有庞贵妃亲自看管着。 萧禹是怎么死的到现在还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话题,其后所有的事情都是因此而引发。这女子,如今已经成了朝廷用来牵制萧定最有力的一枚棋子,如果送给了辽人,与萧定的最后一丝牵绊,可就没有了。 当真是一刀两断,恩断义绝。 事实上,便连这女子的二哥,一众朝廷大佬起初都没有放在眼中,但随着如今局势渐渐明郎,大家却赫然发现,在黔州,此子早就自成一派气象。 好在此子还算稳重,东南没有乱套,但如果知晓自家妹子被送了人,只怕那失踪的家伙,就会再度现身了。 到时候,作难的就是朝廷了。 对于重新现身的萧家二郎,抓不抓? 不抓,何以正纲纪? 真抓,东南片刻之间便要陷入大乱。 “殿下过分了!”
崔昂深吸一口气。 “百里之地都给了,岂惜一女哉?”
耶律俊笑道。 “如若不给,殿下是不是就不签这条约了?”
耶律俊笑而不语,只是手却始终没有摸笔。 “殿下强人所难了!”
崔昂还想挣扎一下。 “如果把这女子给我,条约中所列每年增加的岁币,本王就不要了。”
耶律俊道:“如此,便算是双方各退一步,可否?这女子,于你们而言,不过是一要挟萧定的筹码而已,对我而言,却是大不同。既然我们双方已经约定要联手夹击萧定,此人便如同秋后的蚂蚱,再也蹦哒不了几天了,那这个女子对贵国的作用,已经不大了。”
崔昂作不得主,只能回去禀报赵琐。 都亭驿中,卢本安却是满心疑惑,他没有见过萧旖,也不认为耶律俊是那种能为美色而动的君上。 一个女子,值得如此行事? “那女子,当真天姿国色?”
他问林平。 林平哈哈一笑:“也算是一个标致的美人吧!”
“以殿下地位,求何美女而不可得?”
“此女倒有些不同。”
林平道:“听父亲说过,此女腹中有锦绣。不过在我看来,殿下求此女,心有爱慕还在其次吧,她的身份,才是殿下更看重的。”
“因为是萧定之妹!”
一边的完颜八哥有些恍然。“这么说来,这一次我们要与宋国夹击萧定,也就是虚晃一枪了。殿下收了此女,大家都成了亲戚,倒也正好结盟。殿下,可是如此?”
耶律俊呵呵一笑:“这你可错了。打击萧定,势在必行。萧定在陕西路上这一次占了先手,打得大宋损兵折将,短时间内无法再对他形成威胁。如果我们不趁着这个机会,狠狠地敲他一下,回过头来,这个人只怕就会对我们西京道形成大威胁。”
林平道:“萧定,我们当然是想拉拢的,但一个太强的萧定,又怎么可能向我们屈膝呢?所以,必须要先将萧定打得半死不活才能成为一个有用的棋子啊!”
“平之说得不错。我们与萧定是利益之争,而萧定与宋国却是仇恨使然,所以打过之后,我们与他还有得谈,但他与宋国,却是没得谈。”
耶律俊道:“一个半死不活的萧定,却仍然能牵制宋国无数的精力,让宋国每年花费无数的金银钱粮在陕西路上,对我们,那可是大大有益。”
“这么说来,殿下是真喜欢这女子了?”
卢本安瞠目道。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
耶律俊抚着唇上整齐的胡须,“但有了萧旖,将来与萧定说话,总是多了几分成算不是?便是那萧家二郎,如今看来,却也不是一般人物,有朝一日,本王提马南来的时候,如能得此二人真心相助,宋国岂不是囊中之物?”
“几天前收到的消息,黔州下辖数十羁縻州尽入萧家二郎手中,此人单枪匹马入黔州,短短两年便有如此成就,只怕用不了多久,宋国东南,便要成为此人禁脔,萧家兄弟,当真人中之龙!”
林平叹息道。 卢本安这才恍然。 敢情殿下这是要一箭三雕了。 “百里地都给了,区区一个叛逆之女,送便送了,真能把岁币降下来,也是一桩好事!”
楚王赵敬不以为然。 “殿下,萧旖终不是一般人,先不说萧贼了,便是罗颂罗相公,不是一直在向陛下讨要这女子吗?”
崔昂道。 赵敬沉下脸来:“罗颂仗着资历,倚老卖老,难不成他还真想把这女子娶进门当儿媳不成?这将官家还放在眼里吗?”
崔昂看向赵琐,这位官家一直沉着脸,让人看不出内心到底作何想法。 “官家,这件事情,只怕首辅枢密他们都不同同意的,罗颂不必说,李光指不定还会闹将起来,真要传出去,只怕说得就更不好听了!”
崔昂道。 “你的意思是不送了?”
赵琐身子前倾,道:“真要让那耶律俊因为此事心中不满,接下来的两军夹击萧定,只怕就要打折扣,不说别的,他出工不出力,就会让我们事倍功半。”
“既然如此的话,官家,那就只能暗渡陈仓了!”
崔昂沉思片刻,道。“不让外界所知便好了。”
“如何做?”
“萧旖一直便在皇宫之中。”
崔昂道:“不如就对外宣传此女哀思过度,身染重疾,不治而亡。”
赵琐点了点头:“倒也说得过去。”
萧禹夫妇亡故,萧长卿成了反贼,萧家二郎不知所踪,萧旑一个小小女子,因成忧思成疾,就此一病不起,如此向外交待,倒也能让绝大部分人相信。 即便是罗颂,相信这也是一个交待。 罗颂一直向皇帝要这个女子,不见得就是怜惜看重这女子,这里头有没有邀名的份儿,谁也说不清。萧家真要一出事,罗颂便忙不迭地退婚悔婚,外人说不出什么,却也必然会不耻其为人,可现在罗颂因为这儿子这桩婚事之上与官家硬杠,在士大夫甚至于民间的名声却是好得不得了,隐隐已经有了盖过首辅夏诫的势头了。 但罗颂当真便想把这萧家三娘子娶进门吗? 不见得! 现在这样的一个台阶,能让罗相公轻轻松松地下了台,只怕他心中也是欢喜的。 皇宫内院,庞贵妃神情复杂地看着远处亭子之中那个倚栏独坐的女子。 自从这女子被送进宫来,就一直交由她来看管,起初,她还担心这女子寻死觅活,真要出了事,只怕自己也要受牵连,那些日子,她可真是连睡觉都要睁上一只眼,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便会亲自去瞧上一瞧。 还好,萧家三娘子进宫之后,虽然不言不语,其实也病了一场,但整个人却看不出其它什么异样,便是请了太医进来诊病,也是配合得很,该扎针扎针,该吃药吃药。 几个月的时间,萧家三娘子的气色,比最初之时却是好了太多。 除了仍然不说话。 眼下,这女子就要走了,就要被送给那辽国漆水郡王,庞贵妃心中却是当真怜惜起来,可怜一个大宋豪门娇滴滴的女郎,以后就要随着那辽国野人去茹毛饮血了。 “恭喜妹妹了。”
庞贵妃坐在萧旖的对面,低声道。“那耶律俊听说是辽国的第一继承人,他对妹妹一见倾心,而且此人的王妃病入膏肓,不久人世,妹妹以后说不定还能成为大辽皇后。”
虽然嘴里如是说,但庞贵妃心中却是不以为然的。辽国纵然不像大宋这样讲究,但门当户对还是必然的,特别是像耶律俊这样的人,不知是多少辽国高门大族争抢的对象,即便是从稳固自己的势力,耶律俊也必然不会选择萧旑这样一个宋人。 只不过是一时喜欢而又求之不得带来的执念罢了,像耶律俊这样的人,都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 当真得了手,只怕也就不那么宝贵了。 便是弃之如蔽履也是说不定的。 只不过自己要完成使命,让这女子平平安安地从皇宫里离开,总之不能让其寻死觅活,真要一根绳子或者用其它一些手段送到都亭驿,未免太掉价,没的让辽人笑话。 萧旑转过脸来看着庞贵妃。 那平静的面容,看得庞贵妃一阵子心惊肉跳。 “什么时候走?”
冰冷的语句似乎让空气一下子便冷了许多。 “明天!”
庞贵妃觉得后背里凉嗖嗖的。 萧旑站起身,向着屋内走去。 “妹妹!”
看着萧旖的背影,庞贵妃叫了一声。 萧旑回过头来看着这个绝美的女人,“妹妹他日真成了辽国皇后,终得为两国子民多想想,可别让两国再起干戈了。”
不知为什么,在萧旑起身离去的这一刻,庞贵妃突然觉得说不定眼前这个年轻的女人,有朝一日真有涅槃成凤的那一刻。 因为这些日子,她与庞贵妃所看到的所了解的所有女子,都太不一样了。 萧旖笑了笑。 这是她入宫数月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 但这笑,却看得庞贵妃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寒气嗖嗖地从心中直冒出来。 “官家,这女子要是有朝一日成了辽国皇国,岂不是要成为我大宋心腹大患,要知道她的爹娘可是都死在汴梁的。”
轻轻地捏着赵琐的肩膀,庞贵妃低声道:“依奴奴看来,这事儿后患无穷,不做也罢。”
赵琐闭着眼听着庞贵妃的话,不由笑了起来:“你可真是能异想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