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远军毕竟是正儿八经的禁军,也是广南西道之上战斗力最强的一支军队,而胡茂作为陶宏元的心腹,这支军队自然也不会有欠薪饷或者装备武械不到位的状况,此刻他们正经八百地展开队形开始进攻的时候,阵仗可就不是雷火洞、下雷洞这些部族夷兵所能比得了。 一顶顶的大盾举了起来,前后左右头上都被罩在了下头,活像是一个乌龟壳子。伴随着鼓点敲击,这个巨大的乌龟壳子向前缓缓推进,每进数十步,整个队伍就停下来开始整顿队形,以免在前进的过程之中因为速度不一致而导致队伍脱节从而被弓箭手们所趁。 这样的进攻阵容,便是神臂弓的打击,也是可以扛一扛的,唯一怕的就是弩炮、八牛弩或者投石机这样的打击,可是这样些的重武器,眼前岑重的这支队伍显然是没有的。 其实在庆远军发起攻击的时候,营地之中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别说这些重武器,连神臂弓都动静儿了。 再往前数十步,已经走过了弓箭仰射的打击范围的时候,乌龟壳哗的一声散了开来,一面面盾牌迅速移动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形成了一面盾墙。 而此时,他们距离岑重营地的栅栏已经不过十步之遥,站在最前面的士兵,甚至已经能清楚地看到栅栏之内,对手还挖了宽约丈余,深达数尺的壕沟。 这个距离,本来该当是对手竭力打击,阻止的距离了,但营地内,还是没有动静。 这下进攻的庆远军心里也是忐忑了,不知道对手在玩什么花样,而在他们稍微的迟疑之下,营地之中却是突然起了变化。 巨大的旗帜冉冉升起,一名身着大宋三品紫袍官服的文官,赫然出现在了营地正中的高台之上,而伴随着这名高官一起出现的,则是一整套仪仗。 大宋广南西道招讨使的仪仗。 庆远军队伍里,传来了一阵阵的骚乱。 “这里是大宋广南西道招讨使岑重岑学士的驻扎之地,庆远军的弟兄们,你们是想要造反吗?”
营地前方,耸立起了十数面大盾牌,盾牌之后,传来了整齐划一的十数人的吼叫之声。 庆远军上上下下,齐唰唰地转头,看向了他们身后胡字大旗之下的胡茂。 队伍之中,一些知悉内情的军官有些发慌,他们压根儿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不要听贼匪胡说八道,他们是贼匪,庆远军奉命剿匪!”
有军官声嘶力竭地大声吼道:“进攻,向前,向前,畏战不前者,斩!临阵退缩者,斩!”
军纪的威胁之下,胡茂心腹的鼓躁之下,以及督战队的刀枪逼迫之下,庆远军再一次向前推进,不过这一次,气势却是突然向下掉了不知多少了。 对方是贼寇吗? 普通士兵们的确认不得岑重,但那整套的仪仗,他们还是认得的。 随着他们再向前踏出步伐,营地之中,一排排顶盔戴甲的士卒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庆远军再度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贼匪当真有这样的装备的话,那广南西道只怕早就没有他们这些官兵的立足之地了。 “庆远军的兄弟们,胡茂勾结交趾逆贼,妄图刺杀招讨使,你们要跟着他一条路走到黑吗?这可是叛国大罪,要族灭的!”
营地之内再一次传来了吼叫之声:“招讨使有好生之德,知道你们是被胡茂所骗,现在放下武器投降,招讨使不计前罪,现在反戈一击,战后论功行赏。”
庆远军的军阵之中,一阵阵的骚动再也摁不住了。 因为他们刚刚是真正地见到了交趾军队的。 大宋与交趾军队这些年是打过好几场的,而庆远军,当初可也是上过战场的,虽然那一发的老兵大多已经退下去了,但现在军中,认得交趾军队仍然不在少数。 如果说心中先前还有些怀疑,但现在却是信了七八成了。 “不要听贼匪胡说八道,挑拨离间,进攻,攻击营地,杀敌一人,赏钱十贯,杀死贼首,赏钱百贯,官升三级!”
勃然大怒的胡茂拍马飞奔向前。 他知道,再也不能让对方胡说八道下去了,此刻,唯有展开进攻,只要双方一打起来,刀兵相见,鲜血喷溅之下,什么狗屁的说辞也不起作用了,此时不是你死我亡,那里还有时间,还有心思想七想八的。 胡茂身先士卒,麾下嫡系心腹也立时跟了上去,轰隆一声,栅栏被撞开,庆远军越过了栅栏,攻进了营地之内。 高台之下,数十名持盾士卒围拢过来,将岑重紧紧地围了起来。 岑重叹口气:“还是不行,这庆远军,已经烂透了!”
他显得极是失望。 “不!”
独眼龙刘益国的眼内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招讨使,您这一招,灵着呢,现在庆远军大部分士卒的锐气,早就没有了最先的那劲儿了!”
“有用?”
岑重毕竟不像刘益国,在军中浸淫得久了,对这种事情,最是敏感不过。 “有用!”
刘益国大笑道:“招讨使,您就看着我们怎么以少胜多吧?末将去了,您去后头呆着。”
“本官在这里给你们擂鼓助威!”
岑重却是双手一推,将两边的盾牌手推开了,兴致勃勃地道。 刘益国独眼的眼珠子转了几圈,岑重与他的差距太大,他可没有胆子反驳,更不敢说您呆在这里只有添乱这种话,只能与岑重身边的那个队正使个眼色,那人连连点头,表示明白了刘益国的意思。 刘益国这才拱了拱手,转身提着刀,杀气腾腾地便往前方而去。 刘益国说得没有错,岑重的这一番操作,对于庆远军的士气打击的确是巨大的。 虽然士卒仍然在跟着他们的长官一起向前,但毫无疑问,在营地之中飘扬着的那面代表着三品高官的旗帜,对于他们是有着莫大的压力的。要知道他们庆远军的统制,也不过区区五品,而且还是一个武官呢。 他们可是亲眼见着自家五品的统制对一个七品的文官点头哈腰呢! 而现在,他们居然要宰一个三品的大官儿吗? 虽然统制说得铜铜铁铁的,但大家也不是傻缺,到了这个时候,大致也是猜到了一些缘由。这样的状况之下,你还能指望他们出死力吗? 不少心眼子活泛得,已经眼珠子乱转着四下打量随时准备寻找出路了。 也就只有胡茂的嫡系心腹们,才会不顾一切地向着对面发起进攻。 久经沙场的士卒,对于看不见摸不着的士气最是敏感,这一进一出之间,表现在战斗场面之上,就是人数更少的营地内的军队,将庆远军反推而出。 胡茂又惊又怒,这事儿要是败了,他是什么下场可是不言而喻。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胡茂准备带队亲自突击的时候,龙英洞方向上,密集的马蹄声声传来,胡茂回头,脸色骤变。 旌旗招展之下,阮清政带领的交趾士卒正在狼狈逃窜,而在他们身后,百余黑甲骑卒正在肆意砍杀那些掉落在后面的交趾士兵,更远处,一队队的黑甲步卒正向着这边逼近。 际清政也输了! 如同一枚巨雷炸响在头顶,直接将胡茂给轰晕了。 那里来的这么多的敌人? 岑重从那里找来的援军? 完了,全完了! 逃! 一个念头从脑中闪过,胡茂再不犹豫,一拉马缰,转身便跑。 他确信,自己完蛋了。 这里打不赢,输定了。可是回桂州,自己就能活命吗? 答案是不能。 以陶宏元付付昌荣的尿性,必然会嫁祸给自己,将带领庆远军袭击岑重的罪名一股脑推到自己头上,然后把自己悄没声息地宰了了事。 在死无对证的情况之下,朝廷绝不会把他这样的高官怎么样的。 像自己这样的一个五品的武官,死了也不会有太多人在意的。 相反,只要自己还活着,他们就不敢把自己的家人怎么样,甚至还要善待他们,至于怎样向朝廷解释这件事情,那是他们的问题。否则自己孤独一掷的话,至少也能让他们沾一身的臊。 当胡茂转身这一光,庆远军立时便崩溃了。 剩下的事情,便是抓人,追人了。 阮清政肯定是要抓住的,胡茂更是不能让他们跑了。 从黎明之时开战,前后不到一个时辰,这场战事便已经告一段落。 龙英洞。 黎发荣带着人去抓俘虏了。 萧诚与岑重却是美滋滋儿的喝着小酒。 熏腊的大块猪后腿肉红白相间,拿小刀切下一指厚巴掌大小的一块塞进嘴里,那滋味儿,即便是萧诚这种名副其实的老饕,也是享受不已。 关键是这猪后腿肉,完全是用松柏的青树枝熏制的,然后在熏得时间,再往里面加了一些中草药,那股子香味,是真正地渗透到肉的每一寸肌里。 这样的好食材,再用上哪怕一点点其它的佐料,都会是对他原有味道的一种破坏。 “好东西,好东西!”
岑重抿了一口寨子里酿制的柿子酒,满足地道。 “以后这黎发荣就是你的下属了,想要吃还不简单,他能够让你一年四季都吃上这样的美食!”
萧诚笑道。 “不不不,再美味的东西,天天吃,也就味同嚼腊了,像这样,偶尔来上一顿,那才是回味悠长,让人三月不知肉味,这便好,这便很好了!”
岑重笑道。 “既然如此,那就不妨多吃一点!”
萧诚笑着又切上一块递给了对方。 门外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一听这声响,便知是韩锬来了。 也只有这个家伙,才有这个份量和这份胆量。 换了任何一个人,靠近这两个人的时候,都是尽量地放轻步子小心翼翼的。 “事儿做得差不多了?”
萧诚笑着又切了厚厚的一块肥瘦相间的腊肉,扬手扔给韩锬。 一伸手,韩锬稳稳地抓在手中。 “大部分都拢住了,近三千俘虏呢!”
将肉塞进嘴里,嚼得油脂从嘴边冒了出来,韩锬道:“交趾兵大概有四百个俘虏,雷火洞、下雷洞加起来有六七百人吧!庆远军最多,超过了一千五百名俘虏。”
“嗯!”
萧诚点了点头。 “二郎,你是不知道啊,在庆远军的营地那里,六七百个俘虏躺在那里,骨酥筋软,我们抓小鸡一样把他们抓了回来。哎哟哟,那个营地之中,到处都是他们拉得粑粑,好多人裤子里头都糊满了,那个臭哦。”
韩锬兴致勃勃:“那些人手上,脸上都糊得是粑粑,我们拿水冲了好几道,才勉强能下手将他们捉回来。”
啊…呃!屋子里传来了奇怪的声音,韩锬戛然而止,有些奇怪地看着干呕的岑重。 萧诚的脸色也很难看。 “滚!”
萧诚怒吼。 韩锬一转身,一溜烟儿地便出了门,走到门外,却又从门边探了一个脑袋出来,“二郎,我会让人把他们都洗刷干净的。”
萧诚大怒,扬手抓起盘子里大块的猪肉,砸向了韩锬,那家伙却是大笑着一把抓住了那块肉,脚步咚咚地瞬间便跑得远了。 “这东西,就是故意的!”
萧诚没好气地道。 “被他们这么一搅和,以后估计再看到这样的腊肉,我也是吃不下去了,肯定是一吃,就会想起这狗东西的这番话!”
岑重哀叹连连。 “雷火洞,下雷洞这些人,大师兄准备怎么处理?”
萧诚笑着换了一个话题,免得岑重又恶心连连。 “首恶必诛,胁从也要问罪,至于普通人嘛,就并入龙英洞吧,黎发荣立了大功,当得奖赏!”
岑重道:“我要树一个榜样给所有人看看,诚心给我岑重办事的,回报是他们无法想象的。”
“黎发荣那小子算是发了!”
萧诚笑道:“接下来,大师兄要去桂州了?”
“当然,要拿下整个广南西道,不去桂州怎么能行呢?”
岑重笑道:“得好好地与咱们的陶安抚使谈一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