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幽燕十六州,大宋在河北路上便失去了抵御辽国的天险。 建国初期,太祖太宗都组织过北伐,只可惜,全都以失败而告终。 从那以后,宋国也就默认了自己干不过辽国这一事实,从而全心全意地经略河北路,没有了天险,那就建要塞,修城堡,挖水田,种树木,集重兵。 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来抵御辽国的侵略。 百余年的经营,其实还是卓有成效的。 特别是在荆王主政河北路时期,河北路上已经形成了一道完整的防御链条,上百里的纵深防御区,使得辽军在河北路上屡屡碰壁,损兵折将。 在那一时期,宋军与辽军形成了僵持之势。 辽军到河北路上来打草谷,宋军也常常越增跑到南京道上去烧杀抢掠,基本上形成了一个均势。 也就是这一时期,宋国内部形成了一股想要北伐的势力。 因为在军事之上,这些人发现自己已经能够抵御住辽人的进攻,而在经济之上,宋国对于辽国又有着碾压性的优势。 如此局面大优,当然想要北伐。 不说完全功成,只需要夺回幽燕十六州,那以后宋辽在军事之上的对峙局面,宋国就要占据压倒性的优势,如果再输以经济之上的优势,灭辽,也不是不可以想一想的。 可是随之而来的,便是谁来主导这一件事情。 在主战派看来,荆王知然是不二人选。 但楚王不是这么想的。 官家也不是这么想的。 一场内斗由此而始。 那个时候,恐怕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场内斗,便是强盛大宋衰败的开始。 荆王赵哲花费十多年时间一手打造出来的河北边军,除了广锐军之外,其他都在短短的数年之间烟消云散。 唯一例外的广锐军,现在变成了大宋的心腹之患西军,盘踞横山以北。 荆王反叛失败,自焚于皇城之前。 数年的闹剧,不但使得北伐成为了泡影,反而丢失了河北边境的防御区。 马兴主掌河北之后,拨乱反正,大量招募流散的原边军将士,重建河北禁军,好不容易有了成就,河北边军看到了复兴的希望的时候,辽人再一次出手。 一纸盟约,便让心里头长了刺的赵宋官家兴致勃勃。 百里疆土,无偿归还。 在当时看,这大概是西军把辽军着实骚扰得不轻,使得辽军愿意放弃这片土地也要先把西军清除掉。 殊不知,还给大宋这片疆土,只不过是辽军为了分散河北边军的一个狡计而已。 大量的重建之后的河北边军不得不重新部署,一时之间,被拆得七零八落。 马兴经营起来的防线,瞬息之间,就被自己人拆得不成模样。 旧的防线已毁,新的防线未成。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辽国人杀过来了。 这样的打法,别说是现在元气尚未恢复过来的河北边军,便是当年荆王麾下的那批精锐,照样也是撑不住的。 宋朝的权贵大佬们,永远也无法想明白,辽国人居然能用纵深上百里的疆域来换取这样一次攻击的机会。 他们当然也无法知道,辽国的皇后萧绰是如何说服辽国皇帝耶律俊的,这个计划,当时在中京,同样也遭到了辽国权贵们的反对。 在辽国权贵们看来,怎么可以吐掉嘴里这么大一块肥肉呢? 但是当皇帝皇后统一了意见之后,任何的反对都得偃旗息鼓。 而后,所有的发展,都在按着萧绰的策划和预测,顺利的向前发展。 除了萧思温在眩雷寨被萧定打得丢盔卸甲。 耶律敏骑在马上缓缓而行,萧绰的计划,他是从头到尾都参与了的。 萧绰提出战略构思,剩下的战术上的事情,便是由他和完颜余睹以及卢本安等人来补全。 萧绰并不懂具体战术上的事情。 这几年来,萧绰让耶律敏等人惊艳不已,就算是过去一向眼高于顶的世家子卢本安,现在也成了皇后狂热的崇拜者。 辽国的汉人世家,如今都已经成了皇后的囊中之物。 作为皇后的绝对心腹亲信,耶律敏甚至知道,还有一些明面上没有投靠皇后,甚至与皇后经常过不去的家伙们,早就在暗地里对皇后俯首贴耳,而他们表面上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皇后的安排罢了。 即便是北院的那些契丹权贵们,如今也有不少倒向了皇后,成为了皇后忠心的狗腿子。 他们也在准备后路。 因为皇帝耶律俊的身体,愈发的不好了起来。 起初看起来没有什么的一些小问题,到了这几年,突然就一下子严重了起来。 皇帝病重,皇后强势,太子尚幼, 是个人都知道要为自己好好地选一条后路了。 耶律敏侧耳倾听着拒马河的咆哮之声,心里响起的却是皇后对他所说的话, 属珊军才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其它势力,哪怕是卢本安这样的人,形式一有什么变化,都不会真正的彻底的毫无保留地支持她。 “我会的!”
耶律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五万属珊军会为了皇后拼命。”
萧思温在眩雷寨的失败有些出乎皇后的意料之外,原本以为,萧思温至少能牵制住萧定的。 萧思温的失败有好处,也有歹处。 好处就是以前的萧思温在皇后的面前,还喜欢拿架子摆谱,但这一败,他的价值可就要大跌价了,从此以后,他别无选择,只能依附于皇后之下了。 不好的地方就在于,萧思温败得太快,这会让萧定用极快的速度击败宋军。而以萧绰对自己这位嫡亲哥哥的了解,说不定他就会介入到宋辽之战中。 萧定会介入吗? 也许。 不过现在他需要先收拾过了横山的宋军。 等他完成这一切之后,他想要介入宋辽之战,便还要先过张诚这一关。 与萧定有着杀父之仇的张诚,会与萧定合作? 看起来不太可能。 那萧定也就只有一条路,再次北上,攻击西京道和上京道。 但这一来一去花费的时间,指不定就足够自己攻到汴梁了。 汴梁! 耶律敏冷笑。 自己当初是怎样像一条狗一样地从汴梁逃出来的,现在就要以愈发光鲜的形式回去。 自己的父亲和那些叔伯们, 在汴梁战死的那些兄弟们, 为了掩护自己脱逃一个接着一个地倒在追兵刀枪之下的那些朋友们。 他们都在看着自己呢! 马蹄声得得,前面一彪骑兵飞奔而来。 “末将虎翼军卢鹤,见过大统领!”
卢鹤翻身下马,小跑着到了耶律敏的马前,右手捶击左胸甲胄,发出当当的声响。 “还没有拿下来?”
耶律敏似笑非笑地看着卢鹤,问道。 卢鹤打了一个冷战,他并不熟悉耶律敏,但他的堂兄卢本安可熟悉得很,眼前这位,真不是什么善茬。用卢本安的话来说,这家伙在宋国那边的时候,受刺激太深,现在有点儿变态。 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属于那种加卢本安都不愿招惹的人物。 就更别说卢鹤了。 别看卢鹤是虎翼军的统兵将军,但在耶律敏面前,还真是抬不上桌面的人物。 “对方训练有素,战斗意志和韧性极强。不过他们现在只剩下不到一半人了,只需要再多点点时间,便能将他们尽数歼灭了!”
卢鹤咽了一口唾沫。 “你死了多少人了?”
耶律敏冷冷地道。 “伤亡近千人了。”
卢鹤垂下了头。 “呵呵!”
耶律敏干笑两声:“本将攻击天门寨,阵斩安明,歼灭守军两千余人,部众死五十八人,伤一百二十一人!”
“末将那敢与大统领相比!”
卢鹤的声音更小了一些。 “前头带路,我去看看是何方英雄!”
耶律敏道:“区区五百人,居然将我上万大军挡在了北岸!”
卢鹤的准备不够充分。 过河的筏子、船只就那么一点点,原本以为通过浮桥可以顺利通过,那里晓得天上凭空掉下来一支宋军,而且还是相当厉害的一支宋军,就这样将他们堵在了南岸。 坐着筏子、小船过来的辽军,只能采用添油战术,伤亡在逐步增加,但缺口却没有打开。 最后变成了以命换命。 兴许再死上个三五百人,就能将这支宋军完全干掉了。 耶律敏不再乎虎翼军死多少人,但在意的是为什么这支宋军如此强悍! 如果接下来还有这样的军队,那么他对战局的推演,就需要更加的小心了。 因为他知道,虎翼军实际上算是卢家的私军,战斗力还真是不差的。 桥头,宋军的防御阵地缩小了一大圈,在他们的周边,出现了一圈的尸体。 大部分是虎翼军的,小部分是宋军的。 “任忠?没有听说过啊!”
看着飘扬的旗帜,耶律敏在脑子里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冲垮他们!”
耶律敏不打算浪费时间。 虎翼军不过河,辽军的三翼齐飞可就少了一个翅膀。 这一次的作战,要点就是一个快字。 大范围的穿插,包围,切割,不给宋军有任何的时间集结部队,不让他们有丁儿点的机会可以撤退到那些城防坚固的大城市里头去。 好不容易才将他们弄出来,要是让他们缩回去了,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以前这么多的准备? 所以,就是耽搁一天,都会对战局造成影响。 要不然,以他现在的地位,岂会亲自跑来看周庄这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 不见经传的将领, 从没有听说过的部队, 这样的事情,以前在大宋的时候,其实遇到过不少。 很多这样的人才最终被埋没。 随着耶律敏而来的属珊军骑兵们发起了冲锋。 当任忠看到属珊军旗帜的时候,便绝望了。 因为属珊军是从天门寨方向来的。 天门寨失陷了。 与他一起绝望的,还有那些本来在拼死战斗的士兵们。 绝望的情绪一上头,抵抗便变得毫无意义。 被骑兵一冲,整个队伍瞬间便垮了。 举刀想要抹脖子的任忠,被一名属珊军骑兵一刀背拍翻在地,然后两人下马,将任忠死死地按住。 大统领说了,要活捉这个宋军将领,看看到底是那方人物。 任忠被拖到了耶律敏的面前按着跪倒在地上。 他倔强地昂着头,想要看清楚面前的这个辽军大人物。 他盯着耶律敏,一股极其熟悉的感觉瞬间涌上了心头。 他觉得自己肯定是眼花了, 他用力摇了摇头,将眼睛瞪得再大了一些。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六年了,虽然耶律敏如今蓄起了胡须,但作为耶律敏曾经的部属,一个对他极其敬仰的士兵而言,那张脸早就烙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小秦将军!”
任忠瞠目结舌,不由自主地道。 耶律敏脑子里轰地一声响, 小秦将军! 多么熟悉,又是多么遥远的一个称呼。 只有当初广信军的兄弟才会这么称呼他! 耶律敏翻身下马,走到了任忠的面前,盯着他。 “广信军的兄弟?那个营哪个队的?”
任忠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这个人,眼眶里渐渐地蓄满了泪水,“真是小秦将军?”
耶律敏点了点头。 “我就是秦敏!”
任忠的泪水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他放声嗥哭着。 “广信军第二营第七队任忠!”
他用尽全力地吼叫着。 秦敏的眼眶红了,伸手想要将他扶起来。 任忠却拼命地一扭身子,这让他跌倒在了地上,他看着秦敏,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人却像蛇一样在地上扭曲着,似乎是想要远离秦敏。 “任忠,我就是秦敏!”
秦敏踏前一步。 广信军第二营,当年便是他秦敏亲自统帅的部队。 第一营,是他老子秦宽的亲军。 “不,你不是小秦将军,你不是!”
任忠大吼着,看着秦敏靠近他时,他如避蛇蝎:“辽狗,你是辽狗,杀了我,快杀了我!”
耶律敏一下子僵在了那里,手伸出去,半天没有缩回来。 周边亲军刀子出鞘的声音响成一片。 耶律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向着自己的战马走去。 “放了他,任何人,不得为难他!”
翻身上马,纵马远去。 身后,仍然传来了任忠滔滔不绝的叫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