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朴、刘整、曲珍三个败军之将跪在耶律敏的中军大帐之中垂头请罪。 连续三场败仗。 先是刘整在汉江之上被乌江水师彻底击溃,上百艘战船或沉或被俘,只此一役,两方水师的强弱已经倒转过来,从现在开始,汉江将是乌江水师的天下了。 相比起另外两场陆上的败仗,这一仗对于辽军的打击,才算是真正的伤筋动骨。 “起来吧!”耶律敏看起来却并不那么生气,而是亲自走下案来,先是扶起了刘整,“刘制置使没有受伤吧?胜败乃兵家常事,有什么好请罪的?这一仗输了,下一仗咱们扳回来就是了嘛!”
刘整感激涕零,拱手道:“谢大统领宽仁,末将必定再整水师,来日必将一雪今日之耻!”
“这便是了!”
耶律敏大笑:“这天下,又那里常胜将军呢,想当年,本将也被人撵得像落水狗一般,可最后,我还不是打了回来,连本带利一起捞回来了呢?刘制置使,我也不留你了,你得赶紧回去收拢兵马,现在敌人士气正盛,你得先避一避风头了。这个时候与敌硬拼不是上策!”
“谢大统领体谅!”
刘整这一声感谢是真的发自内心,他还正担心耶律敏强行要他马上与敌再战呢。 “我们与对手的争斗,可不是一两天甚至一两年便可以分出胜负的,这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耶律敏笑道:“自然得从长计议。”
“大统领,我要是一走,这汉江可就是他们的天下了,有了水路的便捷,他们随时有可能上岸偷袭我军!”
“就怕他们不来!”
耶律敏淡淡地道:“你走了,给他们创造了机会,但何尝又不是给了我们机会呢!”
“明白.”刘整拱手道:“那末将就先告辞了。”
刘整走了,耶律敏脸上笑容不减,转身坐回去看着还跪在地上的两个笑道:“咋的,我不扶,都还不起来吗?”
曲珍抬头,看着耶律敏,确认对方不是在说反话,这才有些羞惭地站了起来:“大统领,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
“也算不得多亏!”
耶律敏不以为然:“刘整这一败,汉江复为对手所有,即便你今日占了樊在,来日还是要会给敌人夺去。想要取襄阳,首要的一点,便是要控制水路,水路上输了,就不用做什么攻克襄阳的春秋大梦了。”
“大统领,接下来怎么办?”
“曲将军,接下来你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耶律敏道:“对于你来说,这可是绝好的机会,不趁着此时将这支军队牢牢的握在自己手中还等何是啊?该清洗的要清洗,该提拔的要提拔!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大统领是准备撤退了吗?”
曲珍颤声道。 “既然打不下来,我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耶律敏笑道:“自然是准备退回去养精蓄锐了。”
“退到那里?”
“南阳!”
耶律敏看着曲珍,“我会启奏大辽皇帝陛下,让你驻扎南阳,建立南阳行辕,筹备下一次南征事宜,我也会在南阳停留一段时间,直到你真正的站稳脚跟。曲珍,我能帮你的就是这么我,掌控南阳,便等于握着南阳盆地的钥匙,把控着南征的大局,如果你还做不好,那就是你自己的能力问题了!”
“末将必然不负大统领的栽培!”
曲珍连连点头。 “去吧去吧!接下来的事情一大堆,你还有的忙呢!”
耶律敏挥手示意曲珍退下去。 大帐里只剩下了孙朴与耶律敏两人。 孙朴与上面两个人就又截然不同了。 他们才是皇后集团的真正的铁杆以及核心人物。 “萧诚,萧崇文!”
耶律敏身子往后一靠,两只大长腿搭在了桌子上。“知道吗,这家伙是皇后娘娘的二哥!”
孙朴抬了抬眉毛,自顾自地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敏哥,来援的这两支军队,当真是相当的强悍啊!就算我不受仆从军的拖累,与他们正面而战,估计也讨不了好。不是说南方军队很孱弱的吗?”
“南方军队孱弱?”
耶律敏哧笑了一声:“你们北人老是这样认为,其实军队弱不弱,看是谁带?老子在河北的时候,我们广信军哪里弱了?还有萧定的广锐军,那里弱了?现在这个萧崇文的麾下,那里弱了?便是大辽,就没有弱鸡军队吗?”
孙朴嘿嘿一笑:“倒也是,前两年,我们可是收拾了不少头下军,都是一击即溃。”
“南方军队像萧二郎麾下这样能打的,并不多!”
耶律敏笑道:“所以呢,我们这里的失败,也不见得就能影响大局。当初皇后娘娘让我们过来,不也是顺水推舟,让皇帝陛下放心的早点儿咽气吗?不然他那个硬撑着的样子,我看着都难受。”
说到整个辽国的局势,孙朴可就有些担心了。 耶律敏如今是一个吃饱,全家不饿。 他孙朴可是一大家子都在上京呢! 老头子孙聚财是禄合盛的大掌横,大哥孙淳是皇后身边的记室,也是第一幕僚,这一回皇后扶灵回上京,必然是一场刀光剑影的龙争虎斗,可是皇后最为倚仗的属珊军,如今却还远在这襄樊之地,要是皇后输了…… 那可就真是树倒猢狲散,要被人全包了。 “娘娘做事,什么时候让你来操这淡心了!”
耶律敏拿眼睛狠狠地剜了孙朴一眼,“你跟你大哥一比,还真不是一个层次上的。”
“当然,我大哥是进士嘛!”
孙朴嘿嘿一笑。“敏哥,那个被王柱放回来的营将,给你带回来的信上说得是什么?不会那王柱异想天开,竟然想劝降你吧?”
提到王柱,耶律敏却是沉默了好半晌,这才从大案之上一叠文卷之下,翻出一个信封来,递递给了孙朴。 “王柱曾经是我的部下,准确地说,他们一家,与我秦家都算是世交吧!他的大哥随我父亲作战,战死在了宋辽边境。他十六岁就加入军队,那个时候正在我的麾下。后来白沟驿一战,我们广信军就散了,王柱这批人,又被整编进了陶大勇的定武军,那时他年纪小嘛,崔昂这些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这个人。”
孙朴明白了过来:“后来您进东京,那个王柱便又投奔了您。”
“连陶大勇那时候都跟着我们一起干了。只是很可惜,最后还是输了。那以后的事情,你便大体都知道了。我被娘娘救了,然后一路到了辽国,王柱却是从此不知音讯。这一晃,都快要十年了吧!想不到他如今居然在萧二郎麾下。”
“这人战场功夫相当不错,我不是他的对手,与他对了几刀,要不是亲卫们拼死护卫,只怕就不能回来见您了!”
想到那在头顶之上盘旋往来啸声不断的三尺长刃,孙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王家祖传的刀法的确是为战场而生的。”
耶律敏叹了一口气:“秦家枪,王家刀,当初可是广信军的两大杀器。广信军当初在河北,战斗力与战功可是一点儿也不比萧定的广锐军差,只不过咱们没有萧家那样的家世,所以一旦出事,便只能任人欺负了。”
“其实萧家最后也没有落得好,萧禹夫妇,都是死于非命呢!”
孙朴道。 “赵宋无道,留他们做甚!”
耶律敏冷笑起来:“他们一个个的,都该死!”
孙朴打开信封,抽出了里头的信纸,看了一眼里面的内容,却是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信上只有三个字,紫红色的,一看就知道原本是用鲜血写的。 “为什么?”
就这三个字,却包含了太多的外人所不能道的内容。 孙朴抬头看向耶律敏,却发现耶律敏正抬头看着屋顶。 是啊,为什么呢? 王柱当然想不明白。 当时的他,大概还没有二十岁吧,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家伙呐。 不过那家伙在刀法之上的确是有天份, 比他哥哥要强。 小小年纪,已经深得王家刀法精要了。 这些年来,想必在萧家二郎麾下颇得看重,有了历练,自然是更加的圆润如意了,孙朴差点儿被他砍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见一见他吧,好歹也曾经是兄弟一场!”
耶律敏突然梦吃一般地说了一句话,却是把孙朴给听得楞住了。 “这怎么见?”
他反问道。 耶律敏是一军统帅,那王柱现在也是宋军之大将,双方早就成了水火不容的敌对双方,一见面,不还得打生打死啊! 别说是自己,便是对方那里,也不会容许王柱与耶律敏单独会面吧! 耶律敏没有做声。 好半晌才道:“传令下去,准备退兵吧!没有第一时间拿下萧樊,我们已经失去了机会了,以后再想攻打这里,便得做好周密的打算了。在我看来,也就是一条,依仗优势兵力长期围困,同时切断他们的水上补给线。但眼下,我们肯定是没有这个实力的。吕文焕,范文顺这两个家伙,是一个厉害人物!”
“也只能如此了,等到上京那边事了,娘娘腾出手来了,咱们再来慢慢地与他们较量吧!”
孙朴点头道。“但愿那刘整不要辜负敏哥您对他的期望,重新练一支水师出来。”
“也勿需太过于丧气了。南征,可不止襄阳这一条路,这边行不通了,走东线,也是一样的。”
耶律敏嘿嘿一笑:“江淮那边,不见得有这么难打吧?接下来看看刘豫能不能抢先立下这场大功呢!”
“江淮水网密布,刘豫虽然握有徐州,但想要在淮河流域占到上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孙朴道:“南船北马,这一次我算是真切体会到了,刘整这一败,我们便立即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了。大统领,这还是荆湖水师不大行的缘故,异日要是这荆湖水师也起来了,那我们还有更大的麻烦呢!”
“所以我要善待刘整他们啊,我们大辽,像他们这样精通水战的将领,委实不多!”
耶律敏道:“刘整与曲珍可不同,即便是皇后娘娘,对于刘整这样的人,也是欣赏的。”
随着援军的抵达,襄樊终于安定了下来。 一个月的血战,这座城市也经历了无数的悲欢离合,激战之时,没有人能够顾忌到这些事情,直到现在战事结束,悲伤才迅速弥漫了整个城市。 用家家带孝,户户出殡来形容也不为过。 但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又还算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因为他们还能让死去的人体体面面的离开。 而此刻在其它很多地方,连这一点,也无法做到。 贵州军队接管了整个樊城。 范文顺带着他剩余不多的军队,退回到了襄阳城中与吕文焕合兵一处。 这没有什么好犹豫的,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辽军什么时候又会发动进攻,而他们进攻的重点,毫无疑问仍然是会选择在樊城的。 此刻,当然应当让战斗力更强悍的援军驻扎樊城。 无数的青壮被发动了起来整修已经残破不堪的樊城,或者是因为大敌仍然在一侧的缘故,不需要人摧促,所有人都干劲十足,夜以继日的劳作之下,樊城开始迅速恢复到昔日的模样。 对于王柱和范一飞来说,接下来他们的任务,当然还是以守为主。 虽然打赢了第一仗,但他们不会自大地认为,以他们两个军的兵力,便可以去与整个属珊军较量,比个高低了。 他是头铁,是找死。 不过呢,他们现在有水师,这是一大便利,他们可以利用水师,在汉江的任何一个点上选择登陆然后对敌人展开突然的打击。 一击成功,转身上船便跑,这样的打击方式,必然也会让对手痛苦不堪。 光坐在城里等着辽军来攻打,自然也不是什么好办法。 这些天来,江雄,王柱,范一飞,甚至包括了吕文焕与范文顺等人,都加入到了这样的讨论之中。 那里是辽军的要害之处,那里是薄弱之处,袭击那里最能让人辽人感到疼痛。 就在这样的讨论之中,一名辽骑却带着一封信径自到了樊城。 “擂鼓台!”
信中只有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