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真实的战斗之中,骑兵之间的决斗,远没有步兵之间的决斗更震撼人心。 哪怕看起来他们的场面更大。 这是因为骑兵的战斗,基本上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几次冲锋,几次对撼,行的就是行,不行的就是不行。然后战斗就进入到了一方逃,一方追的模式之中。 双方都是四条腿,这让他们有条件跑。 但步兵就不一样了。 有时候即便你想跑都没地儿跑。 因为你的前后左右都是人,你被裹协着向前,即便你万分的不愿意,也只能随波逐流。 直到前边的人死光了,就轮到你上去拼命了。 所以步兵有时候真是一排排的倒下,一排排的填上去,尸体倒在地上,都是那么的齐整,看得人惊心动魄。 伪齐的步卒,战斗力还真是不差。 有的事情,当真是很奇怪。 你像伪齐的军队,相当多的一部分,都是来自于以前的京畿周边的禁军,当他们在对抗辽军的时候,看起来弱不禁风,一击就倒,完完全全就是一支战无渣的军队。 但他们换了旗帜,回过头来,与宋军作战之时,他们却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一个个勇猛无比。 就像眼前的这支队伍一般,当他们与高迎祥的云南军撞到一起的时候,先是羽箭射击,然后是长盾为墙,长矛为林,随着鼓点向前整齐推进,丝毫不落下风。 甚至于,因为他们在体形之上比起云南兵更为高大,在这样的肉搏战中,还略战上风。 这让高迎祥略略有些诧异。 他发现自己小看了这些家伙,他抬头瞄了一眼远处那面飘扬的伪齐旗帜,那下面坐着所谓的齐王刘豫,大概是因为这个人亲自督战的关系吧! 不过高迎祥倒并不担心。 因为岳腾的骑兵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只要岳腾清理了周围这些伪齐骑兵,回过头来,便是刘豫的末日。 骑兵碰上列阵而战的步兵,肯定是讨不了好。 但现在,双方的步兵熬战在一起,情况可就大不一样了。 一支骑兵在这个时候的加入,足以部垮对手的作战意志。 刘豫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不过他也不是没有后手,五十里外,他还有一支援军呢! 下邳驻军,好歹也有五千人呢! 只要这五千生力军赶来加入了战斗,那他单凭人数,也能生生地压垮对手。 有时候,量变还真是能推动质变的。 刘豫只是恨自己的骑兵真是不争气,不过眼下虽然他们败得很难看,但统兵将领好歹也知道、轻重,虽败而不敢逃,仍然在左右两翼努力地牵制着对手的骑兵,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看在这一点上,等这一仗打完,这个人还是可以用的。 毕竟能够看到战场之上的情形并且作出正确的判断的将领,还是难能可贵的。 下邳到这里一共五十里。 自己在抵达这里之前,便已经派出了信使通知下邳守军,现在他们应当在路上,算着时辰,半天怎么也能走个二三十里了,或者在黄昏的时候,他们便应当抵达战场。 到了那个时候,双方都已经筋疲力竭了,他们却是生力军。 一战可胜。 想到这里,刘豫不禁微笑起来。 一天走五十里,自己的军队,其实也算是难得的精锐了。基本上现在的步兵,一天能前出个三十里,就很不错的了。 想到这里,刘豫却是忍不住脸色微僵,他猛地转头,看向西北方向。 那里有一支军队,根据他自己斥候的统计,最高的一天,那支军队一天转进了一百里路。 如果说自己的军队是精锐,那这支军队算什么? 这一眼,便让刘豫的脸上失去了血色。 他觉得自己足够看重对方了,在西北角上,他摆了整整一个指挥,三千人的军队,以逸待劳地等候这支这些天来一直在疯狂地逃窜,或者说在引诱自己的军队。 按照理说,如此高强度的行军之下,这样的一支军队,剩下的战斗力已经有限了,进入战场,也就是能牵制一下自己的兵力就很了不起了。 但现在,对手不但悍然发起了进攻,而且,自己放在那里的整整一个指挥的兵马,已经溃不成军了。 三千人对三千人,以逸待劳对劳师兵疲,居然还打成这样? 西北方向打成了这样,顿时让整个刘豫的大军在侧面露出了一个硕大无比的破绽。 就像是一个全身穿着盔甲的人,偏偏肋下却缺了一块,向着敌人露出了自己的软肋。 “堵住他们!”
刘豫愤怒地下达着命令,留在他身边的一个指挥的预备队,立即向着西北方向而去。 魏武现在就是一个杀神。 虽然萧诚一向不鼓励主将冲锋陷阵,但他的手下,这样的人真得很多。 魏武是这样的,王柱是这样的,韩锬也是这样的,还有岳腾。 这些将领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凭借着本身的能力,来替自己的军队撕开口子,打破僵势然后取得胜利。 而且他们还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是一个将领该干的活儿。 这种认知与萧诚的认知很不一样。 萧诚认为将军的职责更多的该是指挥军队作战。 但手下屡次出现这样的问题,而且在萧诚指责时,他们还相当的不服气,也让萧诚认真地反思了一下。 或者真是自己错了。 这个时代,严格来说,在冷兵器时代,将军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指挥战争,是统帅的事情。 带兵的将军,就应当身先士卒? 魏武手中的大弓是萧诚花了上千贯钱替他打造的,从弓胎材制的选取、炮制到弓弦的制作,一名大师级的弓箭师傅花费了一年时间才做出了这把弓。 萧诚倒是很喜欢自己的大将们量身打造兵器。 就像王柱现在使用的那柄刃长三尺,柄长两尺的大刀。别看王柱的麾下使的都是这种刀,但王柱的刀与他们的刀在材质之上完全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岳腾的双刀也是如此。 既然自己手下的将军们喜欢干这样后中情,那萧诚也就只有想尽一切办法来为他们的安全系数再加上一道保险了。 魏武自己背着一壶箭,然后身边有四个亲兵,替他背着八壶箭。 这四个士兵除了背箭之外,人手还一块盾牌,一柄刀,除了替魏武供箭之外,还要尽可能地为他们的主将提供保护。 魏武箭无虚发。 对手的盾牌,压根就挡不住魏武手中强弓射出的利箭。 魏武每一箭,射的都是军官。 基本上是弦响人倒,对方连箭的影子都看不到。 伪齐这个指挥如此快速地溃败,最根本的问题就是他们的统制在第一个照面的时候,便被魏武三箭连珠给干翻了。 那名敌将与魏武一样,冲杀在前,而且对自己很有自信。 面对着魏武的弓羽的时候,丝毫没有感受到生命的威胁。 然后,他为自己的错误判断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敌人的主将,拿着这样的一柄大弓,身边还有几个专门供箭的士兵,用屁股想也知道,对手善长弓羽。 或者这些武将,打心底里瞧不起这样的对手吧, 要么是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要么是对身上的盔甲有绝对的自信,他抱着哪怕挨上两箭,付出一定的代价,只要能冲到魏武跟前,那还不是一刀两断。 然后,他听到了弦响, 他躲过了第一箭,嗑飞了第二箭,然后第三箭,命中了他的咽喉。 三箭连珠,一箭毙命。 魏武射完了自己和亲兵身上的箭,生生地在对手严密的军队中撕开了一个口子,然后他将弓背在了背上,拔出佩刀,冲进了敌人群中。 他不仅仅是手上有一柄刀,关键他还有两支铁脚。 在战场之上,这两支边缘被专门磨锋利了的铁脚,使得魏武有三把刀,关键是,他还跳得比别人远,蹦得比别人高。 西北方向的这个指挥,顷刻之间便被魏武攻破。 战场之上的僵势,只要一点被打破,那就是一个全线被动的局面。 一方势颓,别一方必然便会士气大振。 刘豫的援军还没有来得及赶去支援,西北方向,已经全线溃败。 而这个时候,那个被刘豫认为有大局观的骑兵将领,又做出了一个大胆的选择。 他跑了! 或者是因为他太有全局观了。 先前他支持,是因为他觉得还有胜利的机会。 现在他跑,是因为西北方向上的失败,很有可能成为破局点,如果他不跑,估计就真要交待在这里了。 如果他不跑,战事很可能还会继续僵持一阵子,但他这一跑,对于伪齐却是致命的打击了。 因为岳腾终于抽出了手来。 他根本没有去管这支逃跑的骑兵,而是立即掉转身头,去夹击那支正在向西北方向运运的伪齐预备队。 这支预备队,本来是去截击魏武所部的。万万想不到,自己在半路上却先被截击了,关键是,截击他们的,还是骑兵。 运动中的步兵碰到了疯狂突击的骑兵,下场如何那还用说吗? 虽然发现了不对赶紧停下了脚步,赶紧开始组阵,但迅猛涌来的骑兵,在他们还没有形成阵形的时候,就已经向他们举起了屠刀。 于是,又一个伪齐指挥崩溃了。 当单个的步兵碰上了一个骑着马向你冲过来露出狰狞笑容的敌人的时候,很少有不崩溃的,而下意识的反应,都是转头便跑。 问题是,你两条腿跑得过四条腿吗? 绝大部分的结局是刚刚迈步,便看见骑兵从自己的身边呼啸而过,紧跟着,才是剧痛传来,力量失去,然后仆地倒下,一缕冤魂带着不甘走向阴曹地府。 所以这个时候,叫屠杀! 伪齐军队开始向着下邳方向逃跑。 刘豫自然是跑在最头里的。 这个时候,刘豫又万分地希望下邳的守军不要出来,这样他逃到下邳的时候,还能依靠下邳的城池来抵抗敌人,然后再调兵遣将重新扳回局面。 但可惜的是,这个希望很快就被击碎了。 逃跑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刘豫便看到了下邳军队的军旗。 而更让他绝望的是,下邳军队首先受到了自家逃窜士兵的冲击,而敌人,如同洪兽猛兽一般在后方驱赶着败卒以倒卷朱帘之势,向下邳守军发起了冲击。 这个时候,刘豫已经完全无法有效地控制军队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也被溃兵裹协着冲向了下邳守军。 来自下邳的军队稍微地犹豫了一下,便再也来不及做任何的改变。 同样地也被卷入到了败逃的行列之中。 对于他们来说,可是真够冤枉的,根本就还没有和敌人有任何的接触,便迎来了一场惨痛的失败。 这个时候的败兵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了,你要敢拦在他们前面阻拦他们逃跑,他们毫不犹豫地便举起刀子猛砍,要杀出一条逃路的路来。 拦在这些路上的人,其实只有一条路,转身,跟着一起跑。 最好跑得比这些家伙更快一些。 追逐! 不停地追逐! 下邳城就在眼前,可刘豫就没有机会能够进城去。 岳腾骑兵继续疯狂追击,高迎祥的部队随后跟上对敌人保持相应的压力,而魏武所部则是停了下来,下邳并没有做更多的无谓的停抗,当他们在城上看到刘豫疯狂逃跑的形象之后,恐怕便已经下定了投降的决心,所以当魏武率部抵达之时,城门大开,里头的官员、士绅早已经是城门口分两边站得整整齐齐地恭迎了。 徐州城上,正在城门楼子里呼呼大睡的刘俊被值勤军官给叫醒了。 他一跃而起,以为敌人又开始进攻了。 为了早日拿下徐州,伪齐军队点起无数的火把夜攻的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知州,敌人在撤退,他们要走了!”
军官的声音有些颤抖,谁被围城一个多月,时时都在死亡线上挣扎,在突然看到胜利就在眼前的时候,都会有些失态的,便连刘俊也不例外。 他一跃而起,三步并做两步冲出了城门楼子,扶着墙垛看向外头。 敌营灯火通明,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的动向。 “去通知谢知州!”
他一屁股坐在了地面之上,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这一场豪赌,终还是赢了。 刘豫必然在援军那里吃了一个大大的败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