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可怕的消息,在东京城内流传。 都在说赵王召所有官眷入宫,背后的目的,是准备把大家的妻女都送给属珊军去享用。 因为马上,数万属珊军便会抵达东京,在这里略加休整、补充之后,再启程返回大辽。 而这些人,对于普通的女人已经看不上眼, 特别指明,全部都要官眷或者书香世家的女人。 这个传言,其实一听起来就很荒谬。 崔昂再头脑发昏,也不会拿手下的妻女去做这样的买卖,这不是向主人献媚,这是在自杀。 所以当这样的传言开始在东京流传的时候, 崔昂完全没有把其当成一回事, 这样愚蠢的谎言,大概智商和猪差不多的人才会相信吧? 自己的手下,纵然是那些读书不多的武将, 也不可能只有这点子智商。 可惜有一点崔昂完全没有想到, 那就是有时候,别人需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至于这个借口是不是慌谬,很重要吗? 必意只要事情过去了,大家很快就会忘记。 纵然不忘记,也只会把失败者当成一个小丑来肆意涂抹, 把所有的荒唐都加诸在他的身上, 从而为所有的不合理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 而且,最底层的人,有时候就还真相信这样无智的谣言并且津津乐道。 毕竟在此之前,辽军大部队,已经把东京城内那数千的宫娥以及妃嫔、还有无数大臣的眷属,统统都掠走了。 属珊军肯定是没有赶上那一波,所以他们才自己想来一波儿吧! 于是这样的流言,并没有因为它的荒谬而消声匿迹,反而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传播得愈来愈烈,而且有了无数个花样翻新的版本。 从最初的只是官眷,扩展到了只要是女人,都有可能被掳走。 整个东京城便慌了,怒了。 普通百姓的愤怒,并不足以让赵王崔昂担心, 但麾下官员和军队的愤怒,却让他惊慌失措。 因为现在,他真的把麾下很多官员、将领的家眷给弄到宫中软禁了起来。 但他那里是想把这些人献给属珊军呢? 他是想以此为凭,来胁迫那些官员将领和他一起抵抗属珊军啊! “马上放出去,将所有人都放了,让他们回家!”
一拨拨的人冲进来向崔昂禀报着城内军队不稳,兵乱的苗头已经开始出现了。 崔昂满头大汗地下达了命令。 直到这时,他终于省悟了过来。 可是,已经太晚了。 东京城内,爆发出了大规模的兵乱。 除开核心区内的武胜军之外,驻扎在城内的几乎所有兵马,全都乱了套。 “绝不能让我们的妻女受辱,绝不让我们的姊妹受屈,杀了崔昂!”
刘璟骑在马上,拔刀疾呼。 士兵们齐声回应,跟在他的身后,向着王宫方向冲去。 这些士兵,基本上都是原来的上四军改编过来的,他们在东京被围攻的时候,因为及时地成投降了盟友而保全了他们的家人。 可城破之后,东京城内其它人的遭遇,却也让他们吓破了胆。 他们绝不想自己的家人也落到那样的地步。 投降辽人,不就是想保全家人吗? 如果连这一点也做不到,那还投降个毛啊! 南熏门,戴炜神情激愤,指天划地痛骂着崔昂,为民请命,为士兵作主的架式拿得十足,他的演说和刘璟差不多,不过他加上了一条,崔昂之所以这么软弱,是因为他自己没卵子,在辽国人面前,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远远比不上曲大将军有本事。 加上曲珍早前曾在襄阳激战,又刚刚在新野获得了大胜,南熏门的守军,对于曲珍还是颇为敬畏的。 于是南熏门大开,戴炜带着绝大部分士兵向王宫方向开拔,却又留下了自己的副将守住南熏门,为马上就要到来的曲珍守好大门。 与曲珍的约定,就在今晚。 大半年来只要一入夜便陷入黑暗之中的东京城,再一次亮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是无数的火把从城池的四面,向着中心的某一个点集中, 除开这些蜿蜒游动的火龙,更多的火矩也在偌大的城池之内燃烧了起来。 只要发生了兵乱,受伤最重的,永远都是普通百姓。 在大军向着崔昂控制的核心区进发的时候,无数的乱兵们无声无息地脱离了队伍,潜入到了路边那些看起来还算完整的坊市当中。 于是,火光起了,刀光起了,惨叫之声也起了。 侥幸躲过了辽人屠刀的这些普通百姓们, 在今夜,又迎来了新的劫难。 只是,又有谁在乎他们呢? 鲁雄飞一般地冲进了王府之中。 从崔昂就任河北安抚使的时候,作为御前班直,他被皇帝派给了崔昂。 一般像他们这样的御前班直,就本质上而言,便是明晃晃的皇帝耳目,是公然监视这样的封疆大吏的。 只不过皇帝做得坦坦荡荡, 臣子也只能乖乖接受而已。 但鲁雄就将自己的利益与崔昂绑在了一起。 一个快要四十岁的班直,还在出这样的辛苦的外勤,实际上就意味着他的未来没有什么可期待的,所以鲁雄决定抓住这一次的机会。 他似乎是抓住了。 从那之后,他从一个小小的班直都监,一路飞黄腾,直至都指挥使,最后更是在滑州与崔博搭档,直接指挥武胜军。 别人可以与崔昂切割,他却切割不了。 就像当初的唐怒一样,只能与崔昂共富贵,同生死。 因为崔昂所做的那些事情,每一件,他们都参与了。 耶律敏不会放过崔昂,难道就会放过他鲁雄吗? 不会的! “王爷,快跑吧,趁现在还有机会!”
鲁雄脸色惨白,手微微发抖。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应该在指挥武胜军平叛!”
看到鲁雄,崔昂勃然大怒:“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你只消看到现在全城火起就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进攻的只是一小撮人而已。你武胜军现在足足有上万人,这些乌合之众,你们还对付不了吗?”
“王爷!”
鲁雄脸色难看地道:“事发太突然了,武胜军是有上万人,可现在我们能联系上的,也就只有王府周边的三千人啊,可敌人实在是太多了。士兵们再勇敢,也架不住如此多的敌人啊!蚁多咬死象,王爷,赶紧突围,在万岁宫那边,世子亲军三千人便在那里驻扎,现在他们肯定也在向这里靠拢,我们往那个方向走,然后与他们汇合,就算不能反败为胜,至少也可以冲出城去了。”
“冲出城去,又能去哪里?”
崔昂茫然。 “车到山前必有路,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
鲁雄大声道。“要不然乱军攻破了我们的防线,一切就都来不及了,到时候连跑都没得跑!”
“走,走!”
崔昂嘴唇哆嗦着,几乎是被鲁雄给架着跑了出去。 至于王宫之中的其它崔氏家眷,崔昂此时好像压根儿就没有想起来,而鲁雄,也根本就没有提这一茬。 接下来是逃命,要是带着这些老弱妇孺,那是自找苦吃。 曲珍进城了。 在南熏门,他受到了士兵们的热烈欢迎。 毕竟他曾经就是上四军的高级将领,上四军士兵大多数倒都是知道这个人的名字。 在曲珍的身后,数千骑兵鱼贯而入。 曲珍离开南阳,只带了三千人,而多出来的这两千人,却是耶律敏借给他的。 专门从属珊军中挑选出来的汉人骑兵。 而此时的耶律敏,压根儿就没有打算进城。 那个谣言是柄又刃剑,现在东京城里恨他的人,不比恨崔昂的人少。 所以,远远地驻扎在外不进城,便是最好的破除谣言的办法。 等到曲珍彻底掌握了局势,所有的罪名,往崔昂身上一扣, 一切便都完美无缺。 而上演一出军纪严明,秋毫不犯的戏,对于属珊军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相比起普通的辽军,属珊军的军纪,本身就很严格。 他们不缺钱。 有皇后在背后站台的他们,要考虑的从来都只有胜利,只需要有连接不断地胜利,他们便有源源不绝的财富。 属珊军,不需要抢! “召集各部军官,就说我曲某人已经进城了!”
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曲珍意气风发:“我们是吊民伐罪,惩治崔昂这个民贼,谁要是约束不住自己的部属,祸害百姓的话,莫怪我曲某人翻脸不认人,绝对是要清算的。”
看着信使们一个个地飞奔向各自的目的地去通知那些军头,曲珍大笑着一带马缰:“走,我们去会一会赵王!”
崔博的运气相当的不好。 东京乱起,立即便率领三千世子亲军向着王宫方向进发,与父亲会师,集中手中所有的力量才能占扰优势,对于这一点,他也是看得很清楚的。 现在上万装备精良,战斗力远超其它部队的武胜军,却分散驻于各个地方,看起来一个个都是在要害之地,但事情一发生,却突然发现,他们居然在每个地方,都处于绝对的兵力劣势之下。 必须要集结所有的兵马才能镇压这场反叛。 在向王宫前进的道路之上,这支军队还是所向披靡的,想要拦在他们前边的人,都被他们击,更多的乱兵在看到他们出现之后,早就跑得没了影子。 毕竟这一次的全城暴乱,所有人的目标都直指赵王宫,所有人都想抓住崔昂。 各路军头们,带着自己的精锐都往着这一个目标而去,并没有人来理会崔博。 这便是没有一个统一指挥的结果。 如果曲珍没有及时赶到,对全局作出了统一的指挥的话,那指不定崔家父子汇合之后,还真有可能各个击破这些各自为战的军头。 但不管是曲珍也好,还是耶律敏也好,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怎么可能不算到这种情况呢? 倒霉的崔博迎头便撞上了曲珍统带的这支刚刚从战场之上下来的骑兵。 武胜军相对于东京城内其它军队那是手拿把攥,问题是现在他们对上的,又比他们强出了不知多少。 双方就在宽敞的朱雀大街之上展开了厮杀。 仅仅是支持了一盏茶的功夫,崔博统带的这支武胜军便彻底崩溃。 崔博被生擒活捉。 曲珍策马直奔赵王宫。 戴炜已经宫门之前躬身迎候。 “大将军,所有被扣官员的家眷都还在内里,末将已经派人将他们保护起来了!”
说到这里,戴炜略停了一下,又道:“赵王,哦,不不,崔贼的家眷,也在这里!”
曲珍怔了怔,冷笑:“崔贼一贯的作风,只要自己能脱身,谁都可以放弃。不过这一次,他还能跑到天上去?”
崔昂还真是没有跑太远。 鲁雄本来还想护着着他逃出城去,但随着曲珍进城,各自散乱不堪的军队突然之间就开始变得有序起来了,而他们这支还成建制的军队,一下子便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从最初开始随意的攻击一下,一旦发现目标是个刺儿头便立马走人,到开始了有组织的迟滞,掩护,切割,鲁雄便知道大事不妙。 有一个级别很高的将领已经发现了他们而且开始组织进攻了。 接下来,只会有更多的更好的军队来到这里。 这样是跑不出去的。 于是鲁雄当机立断,找了一个借口,躲过了众人的耳目,脱掉了身上的甲胄,去除了身上所有的标志性的东西,然后抛下了所有人,潜入到了夜色当中。 大队人马不好逃,但一个人在这样的乱哄哄的环境之中,还是很好跑的。 更何况他鲁雄可是土生土长的东京人,对这里的环境熟悉得很。 当崔昂发现鲁雄跑了,大事不妙的时候,新的一轮进攻又开始了。 没有了鲁雄这个军事长官,这支队伍的下场可想而知。 崔昂把自己的脸上、身上到处都抹得血淋淋的,扒下了一个死去士兵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然后往死尸堆里一躺,扯过两具尸体遮盖住自己,只求这些敌人快些离去,然后自己再想法逃跑。 事到如今,什么尊严,面子,统统都不要了,只要能活着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