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根溯源起来,黑汗国最早也是由西迁的回鹘人建立起来的。 数年之前,西军设立西平军司,郑吉华、雷德进在击败了西州回鹘部落之后,一鼓作气,开始了向西边进发的过程当中,遇到的便是来自黑汗国的殂击。 比起当初混乱的西州而言,黑汗国却是一个比较难缠的对手。 这些年来,黑汗国横在了西军前进的道路之上,成为了西北地区商队继续向前的一道阻碍。 商人们走到了黑汗国便再也无法前进,只能在这里与黑汗国进行交易,然后再在这里购入来自西方的货方再贩运回来。 黑汗国这个中间商,自然是赚得盆满钵满,但西军自然是极不满意的。 这几年来,大家打一打,谈一谈,西平军司几度上书要求西军增加兵力,击垮黑汗国,不说灭掉他,至少要打得他们允许西北的商人们能够继续前进才行。 不过因为中原事情的牵绊,总管府终究是没有应允。 相比起商业上的利益,宋国,辽国才更是悬在西军头上的两柄利剑。 一落下来,那是会要命的。 接下来便是西州回鹘叛乱了。 被西军掌控之后被拆得七零八落的西州回鹘一些部族突然之前就联系了起来,其中有辽国的煽动,但里面自然也是有黑汗国的加持。 西军想继续往西走,黑汗国又何尝不想东来呢? “辽国也准备向西扩张了吗?”
萧靖道。 “很有这种可能!”
许慎道:“宋国本来是辽国最大的敌人,但现在,宋国没有了。当然,在南边,又有一个新的宋国被建立起来了,但实力如何,还有待时间的考验,辽国这是准备给自己寻找一个新的对手啊!”
“先是一场与宋国的灭国之战,又经历了国内乌古敌烈统、耶律喜耶律升等人的反叛,辽国不好好的休养生息,反而又大兴战事,这是为何?往西走,不说别的,光是一个黑汗国就不好对付啊!”
萧靖不解。 “大人物的想法,我怎么知道!”
许慎一笑道:“这些事让总管,长史头痛去吧。”
“这么说来,耶律贤适往西州边境增派兵力,便是有的放矢了!”
许慎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接下来西域的情况可就要复杂了,我们,辽人,仆固俊,黑汗人,嘿嘿,真是一盘大棋。”
“只怕我们并不占优!”
“是的,毕竟辽国这个巨人正式加入了进来,他们比我们,的确要强,可是辽国也有他的牵绊,不可能以兴举国之力西进,来的,如果只是西北道招讨使司,那还是有的一争的。”
许慎微笑:“我们有先发优势,在西域经历了这许多年,成就是摆在这里的。”
“所以郑吉华将军说,既然我们不能一口吞掉仆固俊,那就不能逼迫他过甚,要不然他倒向辽人或者黑汗人,对我们都不是一件好事。”
“你似乎对郑吉华与雷德进有些不满意?”
许慎看着萧靖,有些意外地问道。 萧靖有些羞恼地看着许慎,道:“我今年十六,已经成年,便是在兴庆府,总管也许我参与事务,可这二位仍然孩视于我,欲盖弥彰地做这些事情,是侮辱我的智商吗?”
听完萧靖的叙述,许慎却是笑了起来:“公子你多虑了。他们这不是欲盖弥彰,他们就是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是他们在背后主持的。”
“什么意思?”
“很简单,劝进这样的事情,一旦成功的话,首倡者的功劳,那可是无人可比拟的。”
许慎道:“郑雷二人把这件事情弄得声势浩大,知晓者也自然众多,搞不好接下来其它军司甚至于地方官员,部落酋长们都会纷纷仿效,这样的事情嘛,可以落后一步,但绝不能步步落后啊!”
“这件事只怕不成,阿父的态度很是坚决。”
萧靖叹口气:“郑吉华与雷德进二人都是西军核心层,该当知道阿父的心意,为何还要搞这一出?”
“公子,其实这也不仅仅是郑吉华与雷德进二人的态度,只怕西军之中很多人,都有这个意思。”
许慎道:“总管不进一步,大家都得原地踏步,自然心中不满意啊!”
“什么意思?”
“公子,总管麾下之众,从最开始,自然求得是生存,活下来了,自然便想要活得更好,想要更多的地盘,更多的人口,更多的财富。当这些又达到了,便又想能名垂史册,留香千古,所以这人的欲望,是永远不会满足的。”
“这倒是!”
萧靖笑了起来:“老师心心念念的便是想要名垂史册,千古留香。他虽然不明说,但有时候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能听明白的。”
“所以,张长史如果只是一长史,他能名垂史册吗?”
许慎问道。 萧靖道:“这么说来,实际上是大家都想升官,可阿父还当着这个总管,大家便都升不上去。”
许慎点头:“正是如此,就拿郑吉华来说吧,他是西平军司的将主,麾下有兵数万,西州人丁纵然不多,加起来也有几十万,地域就更大了,妥妥的封疆大吏,镇守一方。要是过去的宋朝,这样的地方需要什么人来镇守?要相公级别的安抚使,制置使才行。可郑吉华的官职,只是一个区区的都指挥使。”
说到这里,许慎点了点杨富贵,道:“咱们的杨将军便是指挥使,指挥五百人,郑吉华是都指挥使,比他高了两级。”
“第七营是不同的!”
杨富贵梗着脖子道。 许慎也不理他,“郑吉华如是,雷德进如是,下头的那些军官们,自然也如是。一个正将,指挥数千人的情形比比皆是。”
“可是在饷银、财帛之上,总管府可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们!”
“他们还缺钱吗?”
许慎反问道。 萧靖顿时沉默了,好一会才道:“许叔,说到这里,我倒有一事想跟你探讨一下,到高昌之后,手下还是收到了一些投书的,这些事情都与郑将军,雷将军有关。”
“你是说他们的贪腐问题?”
许慎看起来很是轻松地问道。 萧靖点了点头:“我见了两位大将军的府邸,那可是豪华之极,而府内所用之物,无一不是极精美奢华之品,较之总管府,那可真是超出太多。只怕那些人的投书所言并不假。我一直在犹豫这件事要怎么办?”
“这些事情,总管府都是知道的!”
许慎道:“可是这二位并没有碰触总管府的底线,他们二人的巨额财富有几个来源,一个便是自己组织商队往西走,与他们家商队货物有冲突的商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把货物平价出兑给他们,要么便是去死。”
“这都不管吗?”
萧靖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要管呢?”
许慎呵呵一笑:“至少他们给出了选择,没有让那些人亏本,一些个普通商人,两位手握重兵的将军,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那他们吃空饷的事情呢?”
“西平军司算是常备军,团练军,地方义军,一共有数万大军,地方吏员上千员,只不过吃了一千个人的空额而已。”
“但这已经触犯了西军律法。”
萧靖悻悻地道。 “如果他们碰了西军的红线,自然会毫不犹豫地拿掉,但光是这些事,对于他们这个位级的官员来说,根本就无关痛痒。公子最好在他们面前,提都不要提这些事情,连暗示也不必。”
许慎道。 “我知道了!”
萧靖有些气闷。 “公子这一路前来,也走过了不少地方,应当能看到,郑吉华雷德进于公事之上还是很用心的。西州这地方,可不是兴庆府兴平府,差不多还算是茹毛饮血之地,部落星布,簇裔众多,一不小心,便会踏进泥坑,两人能做到这一地步,已经算是能吏了。”
许慎笑道:“西军用人,向来重才。”
“不重德吗?”
“德才兼备,我们自然是求之不得。可是这样的人,天下又有几个呢?想要求全,最后就会什么也得不到。对于我们现阶段来说,有才是最重要的。光有德性而无才干的人,我们可以把他高高地供起来供人瞻仰,但绝不会让他们做事,因为这些人极有可能坏事。”
“有才无德,难不成就不会坏事?”
“这样的人,就要善加约束。”
许慎认真地道:“使之心有所畏便好了。”
“像雷郑二人这样?他们可是欺男霸主,夺人财产什么的事情都做了。”
萧靖不满地道:“这也太让人生气了。”
“人生有许多不如意和不得已!”
许慎叹息道:“公子,如果真按律法来,我们靖安司的人,只怕都要被清洗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了。”
“这话怎么说?”
许慎看着萧靖,这位公子被保护得太好,或许也是因为总管与长史都觉得在他这个年纪,还不必让他接触到太多黑暗的东西吧? “我给公子讲个故事吧!前不久刚刚发生的。我们的一个潜伏在辽军内部的谍子失手被抓了,这个人地位不低,知晓我们十数个潜伏在辽国的谍子,如果他一旦招了,我们的损失就太大了。”
“靖安司出去的人,个个都是钢筋铁骨!”
萧靖道。 许慎摇头:“落到敌人手里,便是精钢也能化为绕指柔。所以干我们这一行的,一旦被发现,基本上就是第一时间结果了自己,可这位,没有来得及自杀就被抓了,被刑讯逼供十数天。”
“他招了?”
“没有,只不过这也只是迟早的事情,所以我们启动了另一个沉睡者去把他杀了。”
“这个沉睡者完成这件任务之后,便逃遁了回来。”
许慎道:“在我面前大哭,因为这个被抓的谍子,他是认识的。只不过互相之间不了解彼此都是我们的谍子而已。他对那谍子说,送他走的,是他的同行者,请不要记恨他。”
萧靖沉默了下来。 “上一场战争,为了全力迎战眩雷寨的萧思温,我们放弃了东西受降城的数千守军数万百姓,这也是不得已,所以公子,你得慢慢地认识这个世界,这个时代,你得接受所有的好的和不好的而不能逃避,因为你不是普通人,你注定是要带领着大家往前走的。”
许慎道。 “多谢许叔教诲!”
萧靖站起来,拱手行礼。 许慎侧身避过,笑道:“普通人可以软弱,你不能。公子,我想郑吉华与雷德进二人该来了?”
“嗯?”
萧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嗯了一声才醒悟:“许叔是说他们二人派人监视我?”
“不是监视,因当说是外围护卫。我来了这许久了,如果他们还没有搞清楚来的人是谁,怎么能轻易进得了第七营的大门,那这二位还真就有些不与当这西平军司的将主了!”
许慎话音刚落,外头已经是有亲兵通传郑吉华雷德进二人前来拜访。 许慎虽然只是靖安司的都监,但正如同郑吉华也只是都指挥使一样,两人手中的职权,可都大得吓人。 而且许慎这样的特务头子,就更不同了。 郑吉华或者不怕张元,但对于许慎,却是忌惮三分。 “公子恕罪!”
两人进来,二话不说,便是长揖至地。 “二位叔叔千万别折杀我了。”
萧靖却是笑着赶紧将两人拉了起来,道:“别说辈份了,便是官职,二位一个是都指挥使,一个是副教指挥使,而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正将,怎敢受二位的礼,回去岂不是要让阿父抽死!”
郑吉华与雷德进二人对视一眼,心知这位少总管心中还是有气的,不过无所谓,他们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 二人微笑着转头又跟许慎见礼。 相比起少总管是未来,眼前这位却是现管,但凡他现身的地方,必然没有什么好事,听说这位到了自己地头,两人自然是心中忐忑。 果然,见礼一毕,许慎第一句话,就让两人脸色大变。 “耶律敏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