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第一天,万象更新。
天还没有亮,乾清宫内灯火通明,一大帮宫女和太监小心翼翼地走进寝室,服侍皇帝和皇后起居。
在大年三十这一天,自然是要由皇后侍寝。
帝王家亦是汉室之家,在很多仪式上,帝王跟普通百姓的家里其实差不了太多。
朱祐樘既然贵为帝王,亦需要早早起床穿上崭新的龙袍前往奉先殿,对着列祖列宗的灵牌规规矩矩地叩头,然后烧上纸钱和燃起鞭炮。
“兴王,快给你皇帝哥哥叩头!”邵太妃看到朱祐樘从奉先殿出来,当即便催促大儿子道。
朱祐阮现在正式十三岁,只是整个人显得十分胆怯的模样,却是在邵太妃严厉的目光下,急忙跪下来结结巴巴问好。
朱祐樘淡淡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弟弟,跟着在场的弟弟们简单地客套几句,便乘坐龙辇前往奉天殿。
其实朱祐杬是成化二十三年七月一日才封的兴王,却是知晓宪宗即便有废太子的念头,恐怕亦不会青睐于朱祐杬。
凭借他对文官集团的理解,想要真正振兴大明江山的皇帝必定不能是乖孩子,否则只会被那些精明的文臣慢慢架空权力。
不过现在的朱祐杬倒是有点用处,由这些弟弟每日前去文华殿上课,特别朱祐阮似乎被词臣成功洗脑,无疑给那帮词臣提供一个演讲治国大道的舞台。
奉天殿,山呼万岁之声。
身穿龙袍的朱祐樘往龙椅上一坐,整个大殿中的正四品以上官员无不纷纷臣服,却是已经知晓唯有抱住眼前帝王的粗大腿才有未来。
跟去年一般,大朝会的前半部分是百官向皇帝祝颂、呈献礼物,称之为朝贺仪。后半部分是皇帝赐宴,称之为大宴仪。
朱祐樘注意到万安头上的乌纱帽和官服有烧焦的痕迹,便关切地询问:“万阁老,你这是怎么回事?”
此言一出,殿中的官员都没有丝毫意外,毕竟万安这个形象简直是鹤立鸡群。
“回禀陛下,今日凌晨老臣的宅子失火,如今衣冠不整,还请陛下治老臣失仪之罪!”万安出列施礼,显得痛心地回应。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不由得面面相觑,显得是神色各异。
在这里的官员分为知道和不知道两类,知道的官员自然已经乐过了,不知道的官员脸上则是憋着笑意。
礼部左侍郎刘健由于知晓万安被弹劾的事情,此时显得幸灾乐祸地望向万安,这位纸糊首辅可以说是祸不单行了。
失火?
朱祐樘深深地打量一眼万安,便继续关切地询问:“家人可都安好?”
“多谢陛下关心,所幸及时发现火势,家中无人伤亡,只是……”万安显得感激地回应,却是突然欲言而止道。
朱祐樘从万安的表情看到一丝端倪,显得不动声色地询问:“万阁老,但说无妨!”
“老臣家里此次火灾疑似天火所致,臣思虑再三,知道此灾必是上天惩罚于臣,还请陛下治老臣以公谋私之罪!”万安扑通跪地,显得十分诚恳地认罪道。
咦?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看到万安竟然因为天火烧宅子而主动认罪,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呵呵……
礼部左侍郎刘健看到万安在这个时候竟然主动坦白罪行,又是想到那一封弹劾万安的奏疏,心里不由得暗自发笑。
且不说万安要招供什么样的罪行,而今他一下子拿出足足八万两白银炒宅子的事情是在劫难逃,万安此次定然是要倒台了。
虽然换上去的刘棉花仍是一个应声虫,但没有万安这个头号媚臣,弘治二年的朝廷必定能变得更加清明。
朱祐樘看到万安竟然主动坦白罪行,显得十分意外地询问道:“万阁老,你是如何以公谋私了?”
以公谋私,这个罪名可大可小,而今万安无疑是要自毁前程了。
“上月十五日陛下召开最高会议,由户部右侍郎吴裕提议修建北京外城一事被大多数同僚声援,老臣便知晓此事恐要实施。老臣一时鬼迷心窍,便向在京的四川商贾借得八万两白银偷偷在城外置地谋利,还请陛下治老臣的罪!”万安饱含热泪,当即便认错道。
啊?
户部尚书李嗣等官员听到万安竟然招供城外囤地的事情,不由得彻底傻眼了。
那日得知朝廷有意修建外城的时候,谁都看得出这是一个发财的机会,故而他们都悄悄到城外置地。
由于消息泄露开来需要一些时间,所以他们都顺利地以低价买到了地。
只要朝廷正式宣布修建北京外城,那么他们手中的地皮自然是变废为宝,从中至少要赚上数十倍。
只是谁能想到,这个原本属于大家一起发大财的机会,结果万安竟然在新年的第一天主动抖了出来。
且不说修建北京外城的事情面临变数,若说万安囤地有罪的话,那么他们在场恐怕没有几个能跑得掉的。
正是如此,他们刚刚还十分愉快地吃瓜看戏,但此时此刻吃瓜吃到了自己身上,甚至是大祸临头。
借的?
礼部左侍郎刘健虽然同样感到心慌,但亦是梳理出关键词,不由得目瞪口呆地望向那位编造谎言的老家伙。
“陛下,老臣亦有罪,还请陛下治罪!”次辅刘吉稍作犹豫,亦是突然出列跪下认罪道。
这……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看到刘吉竟然跟着站出来认罪,顿时有种这个世界变得不真实的感觉。
堂堂首辅主动认罪则罢,而今次辅刘吉亦是站出来,今日的元旦大朝会很可能出现双杀,刚刚开年便让内阁无人。
朱祐樘略为意外地打量突然跳出来的刘吉,显得玩味地询问:“刘阁老,你何犯何罪?”
“老臣跟着万阁老一般,那日离开西苑后,亦偷偷向商贾借了三万两在北京城外围购置地皮,还请陛下一并治臣以公谋私之罪!”刘吉却是不敢看朱祐樘,当即主动认罪道。
完了!
户部尚书李嗣等官员看到次辅刘吉同样招认偷偷在北京城外面囤地的事情,顿时意识到事情变得麻烦了。
在临近春节的时候,修建北京外城的消息已经传了开来,致使城外的地皮水涨船高,而他们抢到的地皮或宅子自然价格暴涨。
这肉原本都已经吃到了嘴里,只是让他们十分不明白,万安和刘吉怎么主动招出来呢?
堂堂大明的首辅和次辅的心理素质怎么能如此脆弱,若说万安是因为宅子被天火所焚而招供是情有可原,但刘吉作为堂堂次辅就这丁点心理承受能力?
一时间,整个大殿落针可闻,大明的首辅和次辅在新年的第一天先后主动坦白罪行,却是由当今皇帝生杀予夺。
朱祐樘深深地打量了一眼万安和刘吉,又是望向在场的官员道:“朕对此事其实有所耳闻,但在这座殿中,恐怕不仅仅只有你们两人囤地吧?”
这……
户部尚书李嗣默默地低下头,却是知道这个事情一旦深究起来的话,整个殿中的官员恐怕一个都跑不掉。
朱祐樘早已经清楚自己手底下的臣子是什么德性,便淡淡地表态:“朕一直希望诸位臣工为百姓谋福!而今倒好,有些人口口声声为百姓考虑,结果私底下竟然想要从中谋利,你们这种做法不是愧对朕,而是愧对千千万万等着仁政的百姓!”
“陛下教训得是,臣有愧!”万安和刘吉的态度端正,当即便进行表达。
朱祐樘深深地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万安,便做出决定道:“修建北京外城是为民安居乐业,但有人提前囤地想要坐亨其成,而今万阁老宅子受天火所焚乃不祥之兆,故修建北京外城一事暂且搁置!”
啊?
在场的官员听到修建北京外城一事遭到搁置,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由于他们获得的是第一手消息,故而都已经或多或少购置了城外的地皮和宅子,但现在因万阁老的宅子失火而叫停,那么刚刚炒起来的地价必定是回落。
只是这个事情自然不能怪责弘治,若是弘治此次没有借机治罪他们,可谓是宽宏大量了。
礼部左侍郎刘健其实在城外买了两处宅子,却是没有想到被万安坏了好事,当即咬牙切齿地望向万安,恨不得生啖万安的血肉。
“陛下圣明!”万安感受到周围投过来的杀人目光,却是恭恭敬敬地表态。
朱祐樘清了清嗓子,便是进行处罚道:“万阁老和刘阁老虽没有触犯大明律法,但如此以公谋私实非良臣,今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老臣领罚,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虽然牺牲一座宅子的代价有点大,但还是十分欣喜地谢礼道。
刘吉亦是跟着施礼,但脸上露出一抹苦涩之色。
工部员外郎阮耀此次上疏弹劾万安,偏偏阮耀跟他还沾着师生的名分,他这位次辅自然成为了最大的嫌疑人。
毕竟一旦万安倒台,那么最大的受益人正是他这位次辅,而他将会成为新的内阁首辅。
他原本是打算亲自向万安好好解释清楚,但万安刚刚压根不搭理于自己,所以他决定采取行动来证明自己无辜。
毕竟陛下一旦要处罚万安,那么自己这个次辅同样脱不了干系,却是足够让万安看到自己的“诚意”。
南京礼部左侍郎万翼站在最后面,而今看到自己老爹有惊无险地渡过此次弹劾风波,不由得暗松了一口气。
工部员外郎阮耀对自己老爹最大的攻击点是那八万两,只是自己老爹将银两的来历推给了同乡商人,更是主动捅破了北京外城囤地的猫腻。
虽然自己老爹这个举动必定让人记恨,但跟保住首辅的宝座相比,这点仇恨值压根不值得一提。
朝贺仪结束后,便进入赐宴环节。
官员是否得宠,其实都是空口无凭,而最大的证据自然是实物赏赐,而这一场赐宴便让京官一举拉开跟地方官员的距离。
另外,在春节前后最重要的两个赐物是:馒头和福字。
大明的皇宫跟民间的习俗可以说一致,像大年二十八会蒸馒头,寓言是“蒸蒸日上”。通常大明皇帝象征性吃一个,其余则拿一个黄布包好,赏赐给自己所依重的大臣。
朱祐樘并没有厚此薄彼,凡是能够参加最高会议的官员都能得到一个馒头赏赐。
皇帝给了馒头,吃了便是。
只是这种能够显摆之物,自然不可能真的吃掉,而是放在家里最显眼的位置供着,而且还要跟客人一起跪拜。
直到出了十五,得到赏赐的官员才会恋恋不舍地处理掉,期待明年能够得到馒头继续摆显。
至于赐“福”,则是在大年初一当天由皇帝亲自进行书写,同样赏赐给自己所依重的臣子,而臣子亦是寻得最显眼的地方贴起来。
大宴仪开始,礼仪跟去年一致。
文武百官不免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当时还是太子妃的淑妃做了一件令文武百官瞠目结舌的事情。
那位被宠坏的太子妃因皇帝没有册封她为皇后,竟然跑到这里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酒杯摔在了地上。
只是今年已经完全不一样,朱祐樘牢牢掌控了整个朝堂,而今后宫更是一片和谐,现在的皇后亦是夫唱妇随。
其实现在后宫同样举办宴仪,只是所宴请的是在京的命妇。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朱祐樘并不是一个工作狂,在接下来的日子选择工作停摆,全身心地享受这个难得的假期。
虽然他现在还没有子嗣,但毕竟还有着一大堆女人,便是借这个机会跟自己的十几个女人加深感情,同时努力改变自己失去香火的悲惨命运。
所幸,每个女人都很是配合,哪怕白天亦是千方百计地讨好他,打麻将的时候还时常主动给自己送炮。
时间来到假期的最后一天,朱祐樘的心里竟然生起了一份不舍,却是想要一直过着这种被女人百般讨好的悠闲日子。
只是他心里却是清楚,弘治二年必定是一个形势更加复杂的一年,亦是更加考验自己执政能力的一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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