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月上中天，王贞仪悄悄推门，来到院子里。她蹑手蹑脚，贴到前屋的墙下，附耳听了一会儿。确定父母已经熄灯入睡，她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她慢慢地摸到天辐身边，从马褡子里掏出望远镜，又轻轻地走向后门。后门横着一把大锁。王贞仪伸手拽了拽，门纹丝不动。她皱皱眉头，招手让天辐过来。天辐见主人召唤，急忙奔到她身边。王贞仪轻轻地捶了它一拳，“你倒是小点儿声呀。”

她看了看前屋，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这才放下心来。她踩着马蹬，爬上马背，一个纵跃，就站到了墙头。她冲天辐挥挥手，“天辐，今天不能带你出去玩了。你自己玩吧。”

天辐仰起脖子，想要抗议，王贞仪赶紧竖起手指，“嘘，乖，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说罢，纵身而下。月光正好，照在后山的小路上。王贞仪一路蹦跳着，向山头奔去。王家老宅后院的外边，隔着一条小巷子，紧挨着詹枚家的房子，房子只有三间。王家虽然已经落败，但与詹枚家比起来，还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入夜，詹枚就开始挑灯夜读。他研究的倒也不是什么圣贤书，而是今天捡到刚刚捡到的诗集。他一边看，一边拍手叫好。在他心里，已经把这个王德卿当作了老师。看着看着，他不禁托腮沉思。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个王德卿收他为徒呢？白天，他倒是见过这个王德卿一面。他斯文且没有酸气。但他也知道，这样的人，往往比较清高，不会轻易收徒。他这里正胡思乱想呢，忽然一阵轻微的马蹄声打断了他。他穿上鞋子，出的门来，向着声音的来处张望。这时，他看见墙头人影一闪，消失在后山。詹枚心中一惊，随即又暗暗欢喜。他四下打量了一下，抄起一根木棍，就一瘸一拐地顺着人影的方向赶去。肯定是个贼。要是他能抓到这个贼，这可是大功一件呀。说不定，这个王德卿一高兴，就能收他为徒了。只是小路不好走，又有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那个贼很快消失了踪影。詹枚瘸着腿，心里抱着一丝希望，追上山来。这个小山不高，半山腰上有一小块平地。果然，那个人影正站在坡地中间。那个人影的行为很奇怪，她从身上掏出一根管子，罩在眼睛上，望向北面的天空。詹枚屏住呼吸，压住内心的狂跳，寻找着合适的时机。人影慢慢转动身子，她的背朝向了詹枚。就是此刻。詹枚紧了紧手中的棍子，定了定心神，一咬牙。他忽拉一下冲出来，嘴里大喊着给自己壮胆，“看你往哪里跑！”

一棍冲着人影的肩膀打去。王贞仪正沉浸在满天的繁星里，忽然听见有人大嚷大叫，耳中又听到一阵风声迫近。说时迟，那时快。她左脚往左跨了一步，身子一矮，顺手抓住木棍往前一甩。一个身影从她身上翻了过去，啪一声重重地砸在地上。她直起身子，叱道，“你干什么？”

詹枚正哎哟着喊疼呢，一听是女人的声音，他也是一怔。“原来是个女贼。”

“你才是贼呢。”

王贞仪瞧出了詹枚的狼狈模样，大笑道。“我看见你从墙上跳下来的。”

王贞仪哈哈大笑，往前一步，脸色一寒，“不错，我正是一个贼。”

詹枚慌忙爬起来，一只胳膊耷拉着，另一只手抓起棍子，棍子抖动着，指向王贞仪，“你别过来，我可是练过功夫的。”

詹枚说完，怕她不信，手里的棍子左右挥舞了两下。“就你这两下子？”

王贞仪实在忍不住，又笑了。“你……你快把偷的东西交出来，我不为难你。”

詹枚声音也跟着颤抖着，一点儿底气也没有。“那是我家。”

王贞仪不想再逗他，正色道。“你家？那为什么三更半夜要爬墙呢？”

詹枚不相信她的话。“我没有钥匙。当然得爬墙了。”

王贞仪懒得理他，又举起望远镜，望向天空。月亮从乌云中钻出来，洁白的月光洒满了山顶。詹枚看清了她的样子，嗫嚅道，“你是那个……今天早上在坟地那个骑马的？”

“是啊。你倒很勇敢。”

王贞仪眼睛还是盯着望远镜里，嘴里却讥笑道，“只是功夫差了点儿。”

詹枚脸上一红，“不是差了点儿，是根本就不会。”

“哟，人倒是挺诚实的。”

詹枚见她看得入神，忍不住道，“你是在看星星吗？”

“对呀。你不是说我是贼吗？我是偷星星的贼。”

詹枚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来，想揉一揉摔伤的胳膊。但胳膊可能是脱臼了，一碰就疼得利害。“我小的时候，也有个小姐姐，经常带我来这里看星星。”

詹枚吸着气，勉强说道。王贞仪放下手中的望远镜，走到他面前，打量了他一番。“你……你是不是我们隔壁的……你叫什么来着？”

“詹枚。”

“对。詹枚，跟屁虫。是你非要跟着我，好吗？”

詹枚脸上又是一红，“原来是你们搬回来了。”

“今天刚回来。”

詹枚心中一动，“那伯父是不是也一起回来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

王贞仪有些奇怪。“姐姐，我想请你帮个忙。”

“这姐姐就叫上了。嘴巴可真甜。”

王贞仪看他的样子，料想也提不出为难的问题，便爽快地说，“说吧。”

“我想拜伯父为师。”

“那你能出多少学费？”

王贞仪笑道。詹枚脸涨得通红，语无伦次，“这个……这个……”“算了。穷鬼一个。”

王贞仪眼珠子转了转，“好，我帮你。”

“真的？”

詹枚跳起来，带动了胳膊上的伤，嘴里一个劲地抽气。“我看看你的胳膊。”

“别别，男女授受不亲。”

“书呆子。”

王贞仪撇撇嘴，走近他身边，瞧了瞧，手上一使劲，咔嚓一声，便把他的胳膊接上了。詹枚只觉她的手很滑，很柔软，脸上登时红了一大片。连痛都忘了叫唤。好在是晚上，倒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他正琢磨着该如何告辞，王贞仪却举着手里的管子，叫道，“小詹枚，你过来看看。”

詹枚迟疑了一下，接过她手里的管子，望向她指的方向。一颗橘黄色的星星映入眼帘。那颗星很大很亮，周边的星星都有点儿黯然失色。“这么大？”

王贞仪笑道，“这是大角，最亮的星星了。春天才能看到。”

詹枚放下手中的管子，用肉眼找到大角，看了一会儿，又把管子放到眼睛上，又放下……，“这管子……”“老土冒，这是望远镜。”

王贞仪笑道。“望远镜……”詹枚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