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辐正在小院里啃野草,看见王贞仪进入后院,一路小跑过来,用脑袋蹭着她的身子。王贞仪用手摸着天辐的额头。“这两天闷坏了吧?”
天辐扬扬头,转向墙外,叫了两声。王贞仪笑道,“还是我最懂你的心思吧。”
她扬扬手里的榜文,“天辐,我要去当这个教书先生。”
天辐低下头来,伸出舌头舔着王贞仪的手。“你说我这一脑袋才华,如果不传给别人,是不是太浪费了?”
王贞仪歪着头,自顾自地说,“如果我当了这个教书先生,那么就有更多的人知道这些知识了。”
她叹了口气,“算了,不指望你懂我的意思。”
她长吁口气,心中重又充满期待,“总之呢,这个讲台,总比让给那些迂腐的书呆子强吧?”
天辐瞪着大大的眼睛,扑闪了两下长睫毛,忽然它扬起头,发出一声长嘶。王贞仪笑着,“好天辐,我就知道你最懂我了。”
她用手拍拍马脖子,“我去了,等我好消息。”
她瞧了瞧前屋,转过头从后门出来,轻轻掩上门,从外面把门锁上。绕过詹枚家房子时,她不由自主地向里面瞧了瞧。院子里安安静静,屋门上挂着锁。王贞仪转过身,脚步变得轻快起来,再绕过两户人家,就是南北的玄武大街了。她沿着大街,慢慢向县衙走去。她边走,边瞧着左右两边的商铺。人们进进出出,有人高兴,有人平静,也有人丧气。这些表情下,自然有各自的生活秩序。这秩序维持着一天又一天,正如天上的太阳,东升西落,亘古不变。这时,王贞仪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嘚嘚嘚”的马蹄声。她微侧身子,向边上让了让。那马蹄声却停在她身边。朱义白一脸兴奋,叫道,“哎呀,我可找到你了。”
王贞仪看清是他,微皱眉头,“是你啊。”
也不停身,继续向前走去。朱义白一怔,双手一提缰绳,那马微扬四蹄,跟上王贞仪,和她一起并行。“那个……”朱义白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你跟着我做什么!”
王贞仪停下脚步,故意沉下脸。朱义白顿时涨红了脸。他用手挠了一会儿头,这才有了主意。他在马上俯下身子。“你的马为什么叫天辐?”
“天辐是一颗星星。”
王贞仪微微一笑,转身继续向前走。朱义白跟上她,说道,“这星星好奇怪的名字。”
“辐就是马车,天辐就是天上的马车。”
“天上也有马车?”
朱义白认真地问。“这是一个比喻了。土包子。”
“土包子?我可是有一个洋人老师。”
“哦……”王贞仪有些意外,看了他一眼,脚却没有停下。“喂,你去哪儿?”
王贞仪扬扬手中的榜文,“我要去应聘教书先生。”
“哈哈哈。你……哈哈哈。”
朱义白一愣,随即大笑起来。王贞仪有些愠怒,停下来,转身瞪着他。“有那么好笑吗?”
朱义白见她生气,便止住笑。但嘴角上的笑意却掩盖不了。“哪有女人当教书先生的?”
王贞仪哼了一声,回道,“马上就有了。”
朱义白好奇地问,“你比马先生还有学识?”
“马先生?”
“就是被你射进秦淮河的那个。”
“他?”
王贞仪蹙了蹙眉,“马先生为什么发疯?”
“去年,他的老婆让天狗带走了。”
“天狗……”王贞仪不禁笑了起来,“你相信这个?”
王贞仪的笑宛如一记重锤,把朱义白锤傻了。他迷醉在这银铃般的笑声里,只是傻傻地瞧着王贞仪。至于她问什么,一概没有进入耳朵。王贞仪笑完,心中泛上了一丝阴影,“马先生怎么样了?喂,问你话呢?”
“噢……”朱义白回过神来,“肯定死了吧。要不,他们怎么会招聘教书先生?”
王贞仪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言语,转身继续向前走。朱义白翻身下马,紧走两步,追上王贞仪。“你不相信天狗?”
王贞仪摇摇头,“那就是一种自然现象。”
“我也不相信。”
朱义白兴奋地说,“我老师说,那是因为地球挡住了太阳。”
王贞仪停下脚步,“你老师是谁?”
“华若望。威斯宁教堂的传教士。”
“改天,你带我去拜访一下他。”
王贞仪沉吟了一下,说。“太好了。”
朱义白搓着手,急切道,“不如现在就去,如何?”
王贞仪扬扬手中的榜文,“我得去办正事。”
朱义白眼珠一转,“不如这样,咱俩打个赌怎么样?”
“赌什么?”
王贞仪微笑着说。“要是你成了教书先生,我第一个做你的学生。”
“要是成不了呢?”
“那你教我骑马射箭。”
“无论输赢,我都没什么好处呀?”
王贞仪笑道,“看不出来,你打的一手好算盘呀?”
“不……,你要是赢了,你就成为江宁历史上第一个女教书先生。你想想看,谁敢做你的学生?要是我朱义白做了你的学生,这就两说着了。”
“你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我是没有。但我爹是族长。”
王贞仪琢磨了一下,点点头,“口说无凭,立字为证。”
“好。”
朱义白很高兴。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把马拴在路边,走进路南的安神堂,向王贞仪招了招手。王贞仪跟着他进去。“哟,朱大公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子迎上来,笑着问道。朱义白拱了拱手,“吴兄,麻烦借用一下纸和笔。”
吴品德把纸和笔推到朱义白面前,“朱公子也开始舞文弄墨了?”
朱义白脸上一红,“立个赌约。”
朱义白拿起毛笔,蘸蘸墨,铺开纸。毛笔停在空中,却不知道如何下笔。他把笔递给王贞仪,“还是你来吧。”
吴品德转头瞧着王贞仪。她身上的英气,让吴品德不禁吸了口冷气。但这英气却让王贞仪更增一种说不清的魅力。他堆起笑,“姑娘可要睁大眼睛。我们朱公子心眼多着呢。”
王贞仪皱了皱眉。吴品德高大壮实,脸上的五官搭配恰到好处,算是一表人才。只是,她觉得,吴品德的笑很让人讨厌。这笑,总是别有目的似的。“至少,我不会像吴兄一样,狐假虎威。”
朱义白反驳道。吴品德脸一板,“朱义白,以后,你还得管我叫舅舅,别没大没小。”
“胡说八道。”
朱义白气得脸色发青。王贞仪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拿过朱义白手中的笔,唰唰唰,一挥而就二份赌约。朱义白与吴吕德被她隽丽的书法吸引,停止了争吵。两人对望了一眼,都没有作声。“签字,摁手印。”
王贞仪催道。朱义白拿起笔,实在有些难为情。他终于狠了狠心,在王贞仪的名字下,慢慢地签上“朱义白”三个字。他尽量放慢速度,想把他的名字写好。但越是在意,那毛笔却越不听使唤。待他写完,已经是满头大汗。但他对自己写的名字,很不满意。就是傻瓜也能看出,他的字和王贞仪有天壤之别。他呆立良久,终于放下笔,在自己名字下摁上了手印,递给了王贞仪。“朱公子,好手段。”
吴品德看了一下协议内容,诡异一笑,“你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吴掌柜也签名,摁手印。”
王贞仪向吴品德道。“这里面还有我的事儿?”
“我们缺少一个证人。”
王贞仪微微一笑。吴品德融化在她的笑容里,接过笔,唰唰签上自己的名字。“乐意之至。”
王贞仪、朱义白各自收起了一份赌约。朱义白走出安神堂,心中的不安又被高兴取代。就像吴品德说的一样,无论输赢,他都没有什么损失。而且……而且,无论输赢,他都能跟王贞仪呆在一起,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