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之后,安宁感觉封玺好像不是把她当盲人,而是把她当成生活无法自理的废人了一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就连出门,都必定小心紧张地搂着她,一顿顿都是明目的补药。安宁不点破,但内里日益的虚弱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我……我喝不下了。”
安宁连连摇头,对递到面前的补汤极力抗拒。但封玺还是固执地灌了她小半碗,浓郁的中药味道苦涩难闻,安宁喝完整个人都怏怏的。趴伏在桌面上休息,安宁双目无神盯着眼前那片黑暗,忽然问道:“封玺,做这些有意义吗?”
无数的补药下肚,可身体依旧一天比一天无力、一天比一天嗜睡的情形非但没有缓解,还愈演愈烈。而且最近膳食里的黑芝麻那样多,大概是头发也开始灰白了吧。就像得了绝症的人,怎么做最后都只能无能为力看着。封玺这样执拗、什么也听不进去的挽救,有意义吗。但回应她的是死寂般的沉默,最后她睡意涌上,即将睡熟的前刻,仿佛听到了封玺一句低而黯淡、犹如哭泣的呢喃。安宁再度醒来是在夜里。身上的衣衫干净清香,显然是封玺替她换过了。后背紧贴着的炽热温度,是封玺的胸膛,夜晚霜重露寒,安宁为这温暖动容。可是下一息,她却听到了低掩的哭声,腰上环绕的手紧到像是要把她勒进自己骨血里,又藏着难察的克制,那隐忍的抽泣几不可闻,其中掩藏的痛苦绝望却刀子般渗进了她神经末梢。是封玺……?…………安宁不确定,屏息等了半晌。“师父是醒了吗?”
沙哑柔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果然是哭过了。安宁心下一紧,淡淡回了句:“嗯。”
漆黑的室内,陷入相对无言的寂静。过了不知道多久,安宁鼓起勇气打破这死寂,斟酌着劝道:“封玺……”“这世间很繁华,你可以去看看,很多年后,你再回头望,就会发现今日的痛苦是多么渺小。”
如果说她再不懂封玺对她的心意,那就是假装了。可是这心意,不能说是喜欢,更多的应该是依赖吧。安宁轻拍了拍他紧攥着的双手手背安抚。身后封玺一僵,片刻后才干涩道:“不要说这些。”
沉默一瞬。安宁仍旧忍不住道:“封玺……你在意我,只是因为我以前……总之,你应该看看其他人,你这么好,肯定。”
“不要说了!”
封玺再也听不下去一般低吼道,隐隐竟又带上了哭音。“你根本不相信,你不相信我的心意,是不是?!”
他不说喜欢,从未有人教过他什么是喜欢,可是对她,他只要一看到,视线便移不开,只要一想到,喜怒哀乐就都随了她。这么深重的在意,她怎么能……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那一袭白衣逆着温柔日光走来的时候,那双明亮眼睛里映出自己的时候,那双柔软的手轻轻落在他头顶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像个人,活生生的,来到这世上是有意义的,而不是谁都不要谁都踢开的废物。可是让他有意义的存在却否决了自己的意义,却再一次抛弃了他。那他算什么?安宁默了默,等他或许冷静了一点后才缓缓开口:“封玺,这真的只是暂时的,等我走了,你……”你可能会痛苦一段时间,可是都会过去的。“你不要说了,不要说,求你……你不要走,师父,我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的。”
封玺死死咬了咬唇,血珠迅速沁出,他手颤抖着,声音颤抖着,哽咽哀求道。安宁揪心。他的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好久才堪堪平复些微。安宁浑身无力,想了想,还是摸索着转了身,凭着感觉将脸对着他,道:“封玺,其实有件事我骗了你。”
封玺抽泣得鼻音浓重,拼命缓和、闷闷嗯了一声:“什么。”
“我对你好,不是为了让你成为工具。”
她始终对这一点耿耿于怀。她想让封玺知道,这世上,一定有人会真心真意愿意对他好,愿意去尽自己所能爱护他。“我对你好,只是因为我想对你好,抱歉,当初找了个不好的借口。”
安宁于眼前的黑暗中伸手,笨拙抱了抱他。封玺死死回抱她,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安宁耳边只反复徘徊着一句绝望的呢喃:“谁都可以不要我,但你不可以……”你不可以。你不可以。“你不可以,听到了吗!!”
安宁缄默不语,她依旧认为,这痛苦只是暂时的,就像血肉一脉相承的亲人离去,虽然痛苦,但会过去。……自那晚后,封玺的患得患失愈发严重。一刻也离不开她,饶是什么也看不见,安宁也能感觉那灼热强烈的目光烧得她极不自在。可衰弱还是一天天如期而至了。安宁竭力不露出马脚,照旧说笑、听他给她念书,整个人懒洋洋的,偶尔也会打趣几句。在外面困倦了,便任由封玺抱或背着回屋。真奇怪,明明少年的怀抱并不宽厚,但永远让她有种莫名的心安。直到这天,封玺忽然一早就不在身边,安宁清醒后,下意识摸了摸身旁,温度冷冷的,她挑了挑眉,忽略掉那抹不习惯,自顾自摸索着起身,正准备下床,就听开门声。一声亲昵的师父,就知道是谁回来了。他似乎端着什么东西,急急放在桌上后,便奔过来按着她道:“别动,我来。”
而后便轻车熟路打来热水,细心擦拭的动作令安宁不禁莞尔一笑,道:“感觉总算没有白养呀。”
封玺半蹲在她膝边,仰脸,看着那双虽无神却清澈的明眸,也轻轻笑了笑。少年仙乐般的嗓音轻道:“师父,我煮了粥,你等会要尝一尝吗?”
其中含着几分担心她不敢喝的忐忑,安宁一听便觉察出来,扬了扬唇,点头道:“好啊。”
洗漱过后,安宁随意挽了挽长发,坐到桌边,想要接过来自己喝,却被封玺以烫的理由回绝。‘被迫’着喝了一口后,安宁无奈歪头道:“你未免把我想得太无用了,一碗粥而已,我自己还是能喝的。”
却不料封玺顿了顿道:“就是师父还看得见,我也想事事包办。”
这、还真是强烈的控制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