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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四年,双山公社,双山轴承分厂。
厂房上硕大的喇叭放着《咱们工人有力量》,几个车间门涌出一群群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 “赵柯!赵柯!”齐耳短发,圆鼻头小雀斑的圆乎姑娘穿梭在工友们中间,灵活地左躲右闪,边跑边冲着前面苗条的身影喊。 “赵柯!”
赵柯终于听见,回头。 她五官端正清秀,平时总是温和含笑的模样,此时却透着几分心不在焉,“小文?”
小文才跑几步就气喘吁吁,手搭在她肩头匀气儿,问:“你、你咋了嘛?怎么不等我一起回宿舍?”
“叫你也听不见。”
小文嘟嘴不高兴。 赵柯顺手从兜里取出手帕,替她擦汗,道歉:“我昨晚上没睡好,走神了。”
小文立即乖巧地仰头,关心地问:“没出错吧?”
赵柯摇头,“生产线上都是精细的活儿,我哪能走神。”
小文夸张地松了一口气,挽着她的手臂拍抚胸口,“幸好幸好,不然你要挨于师傅骂了。”
于师傅是厂里的七级工,技术骨干,从总厂借调过来,是位女性,对女工们尤其严厉,对赵柯更是到了苛刻的地步。 小文拉着赵柯走到路边上,背着人悄悄与她咬耳朵,“你说于师傅是不是对你有意见?”
“别瞎说,没有的事儿。”
赵柯眼神瞥一眼路过的工友,冲对方温和一笑,而后对小文认真地摇头,“别人我不清楚,于师傅对咱们严格,那是照顾咱们。”
小文答应:“好嘛好嘛~” 可又不解地问:“可你都做那么好了,于师傅为啥总找你事儿?”
为啥? 因为赵柯没有上进心。 她工作中确实很少出错,可任务以外,能躲就躲,不能躲就滚刀肉一样,推一下动一下。 这懒散的状态在一腔热血响应号召,激情澎湃投身生产的工人队伍中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于师傅大概是恨铁不成钢。 不过赵柯实在勤快不起来。 她上辈子真的是加班加伤到了,都加死了,这辈子物质生活上是差点儿,但再也不想卷了。 平时佛一点儿,关键时刻努努力,生活基本无忧。 上一次努力是一年前,高中毕业挤进轴承厂,拿着津贴,生活水准在本地水平线上。 下一次,不出意外就是恢复高考前,只要考上,前途光明。 但不出意外,意外似乎出现了…… 赵柯又忍不住走神,耳边小文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越来越远。 她昨晚上没睡好,是因为做了一个梦,梦到一本年代文。 故事发生在赵村生产队(她家),男女主是下乡知青,纠缠女主的混蛋男配是她弟弟,痴迷男主的无脑女配是她发小,赵村其他人也全是配角。 整个剧情线就是男女主打脸,进一步打脸,不断打脸的过程,最终配角们得到应有的报应,男女主则是考上大学回城,继续携手进步。 这个梦有头有尾的,赵柯惊醒之后也没忘干净,白天就不自觉地精神恍惚。 梦里没有她,但她都穿了,这个梦……真的只是梦吗? 赵柯需要验证。 “诶?赵柯,那是不是你爹?”
小文使劲儿晃了晃赵柯的手臂,手指前方,“你看。”
赵柯回神,抬头看向厂子大门,大门口外显眼处站着的中年男人,可不就是她爹,赵建国。 不年不节,她爹咋到公社来了?赵柯心里头莫名不安生。 赵建国也瞧见女儿,笑呵呵地抬手招了招。 两人快步走过去,小文问好后先离开,赵柯问:“爹,你咋过来了?”
赵建国脾性稳重,不急不躁地说:“有喜事儿,边走边说。”
赵柯闻着她爹身上的药香,瞧他确实喜气洋洋的,脸上也跟着露出笑,“啥喜事儿啊?”
“是你姐,要相对象,你妈让我来供销社买点儿糖块儿。”
他们家是三姐弟,大姐赵棉,赵柯排行老二,弟弟赵枫。 赵柯对相亲有生理抗拒,但也为大姐高兴,“我妈这么隆重?看来是好对象啊。”
赵建国笑着点头,“是不错,李村生产队会计的儿子,叫李大胜,你认识吗?”
“李大胜啊……” 李大胜?! 赵柯倏地停脚,眼中震动。 赵建国笑容收起,“咋?有问题?”
有问题,大问题。 梦里,大姐的对象就叫李大胜,李村生产队会计的儿子。 在此之前,她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无从得知这人的名字,不可能无端端梦到。 所以她真的是穿书了? 赵柯微微抿唇,很迷茫。 梦里他们家大姐和弟弟,二女儿“溺水早夭”。 爹妈偏心弟弟,大姐是个伏弟魔。 而和李大胜谈婚论嫁,要了一百块全留给娘家,婚后她赚的钱也几乎都拿回娘家,对弟弟有求必应,惯得弟弟混不吝。 婆家对此很有意见,李大胜没少对大姐动手,最严重一次,直接打得大姐早产,大出血一尸两命。 弟弟呢,得知姐姐没了,一冲动,就跑去李村跟李大胜干架,反倒被打了个半残,拖累爹妈晚年。 但问题是,她三岁穿过来,所见所闻,她爹妈姐姐跟那书里不大一样,她弟也不是香饽饽。 大姐反倒对她比对弟弟更好。 这书咋回事儿? 赵建国好一会儿没有听见下文,追问:“咋不说话?你认识的人多,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赵柯不好说些莫须有的话给没发生过的事情定罪,只含糊地说:“好像脾气不大好。”
赵建国有点儿犹豫,“你姐没脾气,是容易受气,但你妈……” 赵村生产队妇女主任余秀兰同志,是个暴脾气,说一不二。 “脾气不好”在她那儿完全没有说服力。 父女俩对视后,一同沉默。 片刻后,赵柯问:“大姐哪天相对象?”
“后天,约得头午九点。”
周六,能回去。 赵柯说:“我回去。”
赵建国点头,“我来轴承厂,一个是跟你说一声儿,另一个,你妈说家里没有糖票了,得跟你换两张。”
“一家人总说啥换,用就是了,我这就回宿舍取。”
“丁是丁卯是卯,你每个月都给家里钱了,不能再占你便宜。”
赵柯一个月工资十八块三毛二,家里要了八块钱做家用,剩下她自己留着。 用余秀兰同志的话说,家里供她上高中不容易,给八块钱是应该的,其余的钱票她自己攒嫁妆。 给钱赵柯没意见,但发的票,她也没攒着,通常都私底下悄悄跟工友们互相调剂成钱和肉票啥的,既能跟工友们拉近关系,又给家里添点儿油腥。 虽然总被余秀兰同志骂“败家”…… 父女俩再次对视,显然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同样活在余秀兰同志镇压下,谁笑话谁呢。 赵建国又开口:“你手里的布票还够做一件衣服吗?你妈说你姐大了,得穿新衣服,好见人。”
“我跟工友换几张就够了。”
正好走到宿舍,赵柯让她爹等一会儿,跑进宿舍。 过了十来分钟,赵柯又小跑出来,头上的工作帽和袖套全都拿下去了。 “爹,我陪你去供销社。”
但到了供销社附近,赵柯没有靠近,反而站定在盛放的丁香树后,交代她爹:“我有同学在里头上班,爹你跟她说我名儿,让她给几块儿碎布头,正好给大姐做头花。”
“你同学,你咋不去说说话?”
赵建国眼里都是对女儿和同学关系不好的担忧。
赵柯没解释,只说:“她爸在公社里头上班儿,上学的时候就劲劲儿的,我今天没心情跟她拌嘴玩儿,爹你自己进去就行了,就找那个一打眼最漂亮的。”赵建国走进供销社,赵柯一人站在丁香树后,等着无聊,就揪了一簇丁香花。 应不应该回村,就近观察,以防万一? 赵柯两根手指捏着花枝,缓缓转动,然后冲着小花伸出魔爪。 一朵,回去; 两朵,不回去; 三朵…… 最后一朵,不回去。 赵柯看着光秃秃的花枝,又揪了一簇: 回去,不回去,回去…… 又是不回去。 赵柯不死心,微微撸起袖子,露出一截腕子,又揪下一簇。 不回去,回去,不回去,回去…… 怎么还是不回去? 赵柯:“……” 她还不信了…… 二十分钟后,赵建国两手拎满东西,走回到丁香树旁,一眼就见到赵柯脚底下一片粉莹莹,“丁香开得好好的,你手咋这么欠?”
赵柯深呼吸,她也没想到她这手这么臭。 赵建国随口说她一句,就道:“你同学很有礼貌啊,还问起你。”
赵柯问:“爹你怎么回的?”
“我说厂里有事儿,你没出来。”
赵柯闻言,给他竖起大拇指,而后道:“你是坐我板儿叔的牛车来的吗?我送你过去吧。”
说着,接过他手里一个布袋子。 父女往道口走,赵柯不经意似的问道:“爹,村里又来新知青了吗?”
赵建国应声,“是有四个知青,听说是从首都来的,模样气质跟先前的知青可不一样了,个个都俊的很。”
“叫什么啊?”
“别的没记住,就有个女知青,身体虚,头一天下地就晕了,还是我给看的,叫庄兰。”
庄兰,就是女主。 真确定了,赵柯反倒平静。 牛车已经等在道口,赵柯跟板儿叔打了个招呼,放下布袋子,催促她爹赶紧上车,“别贪黑,妈该着急了。”
随后站远,目送牛车渐行渐远…… 其实想要二选一的时候,嘴里说是听天由命,心里所期望的,就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