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宇从进门开始就没有说过一个字，他坐在客厅里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周身有一层无形的隔膜阻隔了周围环境。

　　杨柳看了他一眼，看不出他有何情绪，显然，林志宇已经能收敛自己的情绪了。

　　其实，能真正影响他情绪的只有父亲林强；以前或许有个林月，但他早就把林月从亲人的范畴摘了出去。

　　大约是爱之深责之切，林月还不够格。

　　而对面坐在小凳子上的林月也沉默，有时她会看一眼林志宇，心里有些后悔当初不该为了工作听母亲的话，回城后就断了和他的联系，否则他多少都会帮自己一把。

　　她还记得，她当初的最后一封信是从城里寄去的。当时林志宇似乎没有生气，他还给自己回了信，可母亲看见林志宇给林月写来了信，大骂自己是个白眼狼，明明知道自己不喜欢林志宇，还非要和他来往，反而和自己的亲弟弟有隔阂。

　　所以，她没有回信，那两个月里，林志宇接连来了好几封信，都是担心她回城是不是遇到了困难？

　　母亲说：“你遇到困难了他又能怎么样？自身难保的东西还能帮你不成？”

　　是啊，两个社会底层的人相互取暖都显得多余和可笑，谁又能帮谁呢？林月认同了母亲的话，那时，谁也没有想过那个安静得近乎怯懦的人能有发达的一天。

　　三个月后，林志宇回家过一次，正好看见林月发了工资，买了一条鱼回家，一家人正在其乐融融吃饭。

　　陈菊笑着让林志宇吃饭，林志宇看了眼大家后，在一家人的惊讶中转身就走了。

　　林月觉得自己恨好笑，突然就在这个环境下想起了那么久远的事。

　　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人要往前看。

　　收回思绪，林月开始认真听屋里人说话，这是关乎切身利益的事情。

　　这还是她第一次从局中人跳出去，以旁观者的角度看清楚杨柳是如何和对手过招的。她惊讶地发现，杨柳没有生气，也没有咄咄逼人，却能掌握所有的话语权。

　　强势的母亲和不可一世的弟妹根本不是杨柳的对手。

　　越看越惊讶的林月，在心里忍不住佩服杨柳，自己要是有她一半本事，当时也不会被赶走，也不会在婆家要讨好婆婆，在娘家要讨好母亲。

　　今天的林志军也一反常态，没有叫嚣发怒，任由妻子和母亲上场。林月不知道的是，林志军其实也有点怕杨柳，所以为了不丢脸，干脆就不出声。

　　杨柳的强势只在于她随时可以走，这里的一切她不在乎，无欲则刚嘛。她今天还在这里，是为了让林志宇尽了责任，然后才能轻装上阵，远离原生家庭带来的影响。

　　把事情说得差不多了，杨柳从身上拿出二十块钱，直接递给林月：“林月，这钱我交给你了，以后一个月我给一次钱，过年忙，我们可能就没有时间过来了。”

　　林月忍不住一阵窃喜，这钱说多不多，可也不少，这是白得的钱，在陈菊灼灼的目光下快速把钱装进裤袋里。

　　无视陈菊的小心思，杨柳又问冯美娟：“你的钱呢？”

　　冯美娟好面子，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拿了二十出来，交给陈菊的动作有些粗鲁，以表示心情十分糟糕。

　　别看她平时好穿着打扮，其实她和林志军的工资并不高，林志军并非是正式老师，工资还要低一点。况且两口子平时开销也大，尤其是纺织三厂出了很多款式新颖的衣服后，作为爱美的冯美娟，每个月发了工资一定要买一件，她很享受被艳羡的目光追随的感觉。

　　可那衣服太贵，她们夫妻就仗着在家里混吃，能少一大笔开支。

　　见事情完结，林志宇立刻起身去了里屋，刚好和林强的目光对上。

　　“爸，你好好休息，我们走了。”

林志宇像是一个努力完成任务的儿子，该做的都做了，但没有感情，没有温度。

　　“哦，你不留下来吃饭了啊，马上快中午了！”

林强见儿子和他说话，忙坐起身，他想多留一会儿林志宇。

　　“不了！”

林志宇摇摇头，转身就走。

　　“志宇，你还来看我吗？”

林强喊住他，他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

　　林强的嘴唇颤了颤，又问：“过年来家里过年吗？我们一家人聚一聚吧。”

　　林志宇握着门把手的手顿住，过了几秒后出去，顺手关上了门；很明显，林志宇拒绝了。

　　何孝国有些无措地看了眼林强，看出他眼里的失望。

　　林强颓然倒回床上，喃喃道：“唉，他还是不会原谅我，哪怕我活不了多久了。”

　　“怎么会呢，爸，你这病好好养着没事的。还有啊，志宇虽然态度冷淡些，可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你看，我和林月都会在家里照顾您，您刚才不是也听了吗，他们每月给二十呢，还是交给林月，说了专门用在您身上的。”

　　何孝国是个有点憨厚的男人，仅有的那点脾气和血性早被生活磨平。劝慰的话不高级但却实在。在他眼里，一个月能出二十给老人养老，这还不算孝顺吗？

　　果然，林强听了觉得熨帖，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人啊，真是奇怪的生物，他竟然开始依赖起这个对他有恨意的儿子了。

　　“杨柳，走了！”

林志宇出来喊杨柳，杨柳起身跟着林志宇走了，两人都没有对陈菊打招呼。

　　他们一出门，陈菊就气得大骂：“什么玩意儿，还真当自己是大爷了，跑到我家里来撒野，有钱了不起啊，两个没有工作的人这钱是哪里来的？肯定是来路不正的钱，说不定那天就要吃枪子了。”

　　话不可谓不恶毒，这是咒他们去死。陈菊年轻的时候很能装贤惠，可年纪大了，反而露出了本质，显得刻薄而贪婪。

　　冯美娟很看不上陈菊这样泼妇骂街的样子，冷笑着起身：“妈，你有本事就该当面骂，而不是背后骂人，你现在是骂给我们听吗？”

　　面对冯美娟，陈菊又怂了，瘪了瘪嘴不吭声。

　　冯美娟出了口气，心里舒服了一点。转身回屋，林志军立刻跟了进去，又变成了那个脾气很好的男人去哄冯美娟。

　　冯美娟坐在床边叠洗干净的衣服，心情十分烦躁。她已经明白嫁入了一个十分糟糕的家庭。

　　可更让她有些担忧的是，林志军似乎还有一重暴躁性格，且已经在她面前露过两次端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