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星晚看着她这模样,不由得轻轻蹙眉。赵芳笑过之后,那过于干瘦的面庞之上,皮肉挤在一起,带着几分干枯的狰狞和可怕。她说:“这世上还有公平可言吗?对她不公平,那对我就公平吗?嫁了那么个男人,遭了这几年的罪,我的身体被糟蹋成了这个样子,我为什么还要帮他生儿育女?”
“而且你也看到他们刚刚那个态度了,他妈连这个孩子都不想要,这也就是以为我昏迷了,才无奈走了,要不然肯定要拉我回去干活儿。”
“我自己都活不下去了,我生它下来做什么?遭罪吗?啊?”
赵芳的质问让刘星晚怔然。沉默好一会儿,刘星晚抬手落在赵芳的手上,轻轻抓住她的手。赵芳没比她大几岁,可是她的手却干枯粗糙,手上裂开了一道道的口子,糙得能刮人。而刘星晚,她没怎么干过粗活儿,偶尔烧个火,打个猪草什么的,还有爷爷特地托人买回来的蛤蜊油和雪花膏养着,所以那一双手,白嫩细腻,反差特别的明显。赵芳下意识的想要缩回手。刘星晚收紧手,抓住了她。赵芳抬头看她,神色怔然。“你别怪自己,这不是你的错。也别怪你的父亲,他肯定也不愿连累你。”
“你小时候,也曾在他的呵护下娇生惯养,优越于同龄人之上快乐的活过,时局如此,让你遭遇苦难,任何的选择都不应该被责怪,你当初嫁给刘四平,也只是想过得更好一些而已。”
“只是可惜你当初看错了人,没能让自己过得更好,反倒更差了……”刘星晚温声细语的说着话。虽然她和赵芳不熟悉,可是看到赵芳过得这样凄惨,她难免有种感同身受的感受。想她上一世之所以跟着赵大庆去了城里,不就是想要过得更好吗?可她上一世去了城里之后过的那是什么日子?还不如在乡下吃糠咽菜呢!在乡下吃糠咽菜的,她好歹还有爷爷和三叔三婶宠着,可是在城里,她面对的就是来自赵大庆和他母亲的压迫以及毒打的家暴日子。那样的日子,她过了三年。也是后来人民的日子整体好些了,她再怎么受欺负,好歹能够想办法弄到吃的,才不至于像是赵芳这样形容枯槁,可怕至极。刘星晚已经不想去想她当初有多蠢又有多惨了,但她看到赵芳这样,心里却是难免觉得唏嘘。她得天眷顾,得以重生,重来一次,可是赵芳呢?她并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还在这里受苦。“做错了选择走错了路固然时运不济,可是如果能够看开,重新寻求出路,也未免不能重新开始。只要你愿意,我会帮你的。”
刘星晚轻声说。上一世她在赵大庆身边过得那么惨,却从来没有人对她施以援手,更不曾有人出现解救过她,若是她能帮一帮赵芳,她会有一种,帮了上一世的自己的感觉,心里多少能感觉安慰一些。赵芳听着她的话,不自觉的泪流满面。好一会儿,她才哽咽着开口:“你不觉得,是我自讨苦吃吗?”
她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因为这样的话,她这些年来,没少听到过。她虽然成分不好,但长得好,当初被放下来大队里,大队里看上她的人不少,跟她提亲的也很多,可是她最后却选了个条条都不怎么出色的刘四平。虽然这其中有难以启齿的缘由在,可外人不知晓,却难免觉得她没眼光。尤其是那些被她拒绝过的人家,有些坏心眼的,更是在背地里骂她活该,说她眼瞎,千挑万选选了个刘四平这样的,各种编排她,坏她名声。她吃的苦太多了,活着都觉得是奢侈了,早已经不在乎名声什么的东西了,可是听到这些话,难免觉得难受,毕竟曾经,她也是风光潋滟的人啊。长时间处于压抑的环境之中,时间久了,她被这些话催眠,难受得要命。也认为是自己活该,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活着,不过是在行尸走肉的挣扎而已,对前路,她早就已经没有了半点期待。可现在,刘星晚却告诉她,这并不是她的错,她是在看错人,遇人不淑,走错了路而已。只要她愿意,她可以重新来过,重新选择一条路去走。这样的言论是她从来都不敢想,也不敢碰的,骤然听到,只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是自讨苦吃呢?”
刘星晚笑了笑,道:“人都有做错事情,走错路的时候,只要你意识到自己错了,及时止损,总会有新的出路的。”
就好比她上一世对赵大庆的选择,不也是瞎了眼吗?可最终,当赵大庆选择将她卖给一个糟老头子的时候,她还是鼓起勇气来跑了。虽然后来的流浪旅途她吃过很多的苦,遭过很多的罪,可她从来都不曾后悔逃离赵大庆。赵大庆那个坑,她眼瞎跳了一次,没道理一直呆在坑里不出来。不出来,又怎么会知道外头的风景有多好呢?流浪的那些年她再苦再累,至少她的心是安宁的,她不用心力交瘁,只是后来时运不济,被抓去实验室当了个制毒的工具人而已。如果她没被抓,她相信凭借日益开放的国家局势,凭借她自己的本事,她肯定也是能够闯出一片天地的。所以看到如今的赵芳,她希望她能有个好下场,不要像上一世那样,凄凉悲惨的死在刘四平家的压迫之下。“新的出路……会有吗?”
赵芳的眼中全是泪,问得既麻木,又带着几许期许。“只要你愿意,一定会有的!”
刘星晚认真点头。赵芳的眼睛亮了亮,随后眼中的光又黯淡了下来,她轻叹了口气,道:“可是你也看到了刘四平他娘那个样子……”赵芳苦笑了一声,道:“哪怕我怀着身孕,她也不会愿意让我安安稳稳休息的。”
她的手落在肚子上,面色凄苦:“这孩子跟着我,怕是没办法平安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