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寂静无声的杨家坳里，一缕稀薄的炊烟从杨从军的家里慢腾腾地飘出来，悠悠忽忽、毫无生气，像极了此时杨从军的思绪，他坐在灶头前，空洞的眼神呆滞无神地一动不动。他喜欢使用这种旧式炉灶，即使家里也有煤气灶，生火、添柴的过程对他来说除了能满足他寻找儿时回忆外，很大程度上是能从中得到更长的自由时间。锅里的炖肉散发出了弥漫整个厨房的浓郁香气，馥郁、芬芳，但是他像是被关闭了所有的感官按钮，比淡然无味更甚的正是他当下的全无感知。“叮铃铃……”杨从军的电话突然响起，这是一个陌生的固话号码。但是他没有接听，心想肯定是一些诈骗电话，此时的他没有心绪和别人胡扯，就把手机放回裤兜了。他为陈雪感到痛心，为自己感到痛心。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让他无法接受，也陷入了不断的自责当中。他想起了几天前，也就是4月5日的那晚半夜，陈雪曾给自己打过一个电话。他在懊悔，如果当时自己在接通她电话后，过去她那边，会不会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又或者当天没跟她吵闹，让她不开心去借酒消愁，会不会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现在在哪？你是不是过来了？”

这是她当时打通电话后询问自己的，她为什么会询问自己是否过去找她了呢？难道……？杨从军回想起当晚那个电话，他觉得应该是在那个时候，凶手来到了陈雪的家，所以让她认为是自己过去找她。而另外的那个尸体，到底是谁？和陈雪是什么关系？凶手为什么要杀害陈雪？火焰突然旺盛了起来，被充分燃烧的木柴发出了噼啪噼啪的声音，一缕缕夹杂着碳香味的轻烟偷偷溜过他的鼻子，如同是给他施加了神奇的魔法，他立马被唤醒了，从裤兜里拿起手机，急促地从卡槽中取出其中一张小卡往火里丢去，然后又将手机的所有通讯记录进行清空，清空完毕后深深地呼出一道憋久了气。2不到十平米的审讯室内空荡荡，深灰色的内墙的一角安装着一个摄像探头，低矮的天花板中央悬挂着三盏发出刺眼白光的吊灯，这种光线比其他的都要来得强烈，像是三道光束垂直打落到中间的小方桌上，杨从军坐在桌子旁被照得心绪不安，他压低着自己的脖子，半曲着背，粗糙的左手手指——手指越靠近指尖处颜色越发棕黑，土黄色的指甲边还隐藏着沉积已久的污垢，侧面有几道深色长条的口子，这若不是一双辛勤劳作便是一双老烟瘾子的手，他用手指磨梭着自己早上不小心被星火溅出一个细洞的左大腿裤子，稍稍向门边跨开的右脚有频率地震动着，干燥的嘴巴里外抿动，眼神直盯着桌上靠右边的纸水杯，杯中的水仅剩无几，或许还有那么几滴，他后悔自己刚进来时的急促，水一端进来就往嘴里猛灌。“给。”

芊芊细心地走出去，给杨从军再续上了一杯水，他立马接过水杯后，咕噜咕噜往嘴里倒，眼神还是同样注视着原水杯的位置。“说吧，都老实交代。”

已经坐到了杨从军对面的曹昱，一边打开自己的记事簿一边说，而芊芊也在曹昱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记录杨从军即将道出的每一个细节。“警官，我不清楚你们让我过来是做什么？”

他似乎很胆怯的样子，声音很小。“那你猜一下，我们为什么让你过来？”

曹昱说。“呃......我不知道。”

声音依旧很小，杨从军其实心里很清楚，肯定是关于陈雪的案件，但又不确定警方现在是否掌握了他和陈雪之间的不正当关系，所以就只能矢口否认。“陈雪，就是你家对面山谷的那家，对于她家发生的案件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

“我......我知道。”

“对于这个案件，你有需要和我们交代的事情吗？”

曹昱还是先将主动权抛给对方。“我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我不清楚这个案子，就是发现尸体那天，我过去围观了才知道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情。”

“你确定没有知道的事情要交代？”

“没有！我也不清楚啊，我只是住她对面，我们平时来往不多。”

“好吧，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你是自己没有好好把握，既然这样，我就不浪费大家的时间了，本月5号晚上11点到凌晨3点，这段期间，你在哪里并做了什么？”

“11点到凌晨3点？警官，那个时间我肯定是在睡觉的。”

“在哪里睡觉？”

“肯定是在家里，还能在哪？这跟陈寡妇......陈雪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他知道自己说出陈寡妇的称呼在这个场合不太恰当，就立马改口。“不是在陈雪家？”

“我......我去她家干什么?我......我......我怎么可能去她家？”

杨从军明显有些吞吞吐吐了。“去她家能干嘛，只有你们自己知道了。”

杨从军从曹昱的话语中，听得出来他好像在怀疑自己与陈寡妇的关系，但好在他已经将之前他们两人来往的证据都删除了，如果他们问及相关问题，只要他坚决否认就可以了，杨从军心里是这么想的。“警官，你们不会是怀疑我杀了人吧？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看我这样也做不出杀人的事来啊。”

杨从军一脸无辜地看着曹昱。“你说没有就没有了吗？如果不是你杀的，我们绝不会冤枉好人，如果是你杀的话，你也跑不掉，说，你和陈雪什么关系？”

“果不其然，他们真的这样问了，否认，只要否认就行，否认。”

杨从军心里想。“能有什么关系，就只是个邻居，说邻居其实也说不上，这么大的山谷，就那么几户人家，平时相互间来往也少，就可能有时到小商店或镇上打个牌喝个酒什么的会偶尔见过。”

杨从军尽量说得轻描淡写和冗长，这样，以展示自己说话内容的真实度。这也是他偶然从电视剧里看过相关的内容，里边的人说过，要想别人信任你所说的话，就尽量自己先淡定，然后尽量详细地描述事情的真实部分从而达到隐藏你不想暴露部分的目的。曹昱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杨从军觉得是自己的小伎俩成功了，心里暗自欢喜。“这个号码是不是你的？”

曹昱将一张照片递到杨从军的面前，上面印有陈雪手机通讯录上的聊天记录。杨从军伸头望去，聊天内容是：“今天下午我有空，过去找你啊？”

“死鬼，大概几点？”

“干嘛，这么猴急？”

“就是想知道大概几点过来嘛。”

他一眼就认得这是自己与陈寡妇的聊天记录，但不应该啊，他不是上午已经将他和陈寡妇相关联的东西都删除了吗？为什么现在会在警察的手里？他不理解，对于这些新时代的玩意，真是搞不懂。“你们怎么还有？我不是早上已经删掉……”后来脑瓜子终于一通，不是还有陈雪的手机吗？“看来你不是一般无知啊，还学人家删记录，但这是没有用的，你不知道吗？即使你删了，我们都能复原，所以，别搞那些没有的，老实交代就行了。”

“这些千万不能公开，不能公开，警官，是不是我老实交代，就不会将我们的这些东西告诉其他人，特别是我家人？”

杨从军突然激动起来。曹昱和芊芊相互使了个眼色，他们按耐住了自己内心。“只要你说实话，我们可以答应你的要求。”

“我俩就那关系。”

杨从军又低声说道，因为他也觉得这是难以启齿的事情。“什么关系，说清楚点。”

“她老公不是三年前死了吗？那段时间她经常会到镇上喝酒解闷，别看她之前正经的样，老公一死就整天穿得像个老花雀似得，穿那裙子短的哦……正经人家哪会那样穿，其他男人哪个没有那色心，就是没那胆……”说起陈雪，杨从军就停不下来：“我原先也只有色心没色胆，但有一次，她喝得很醉，在商店里没人敢送她回家，店主看就我离她家最近，让我把她送回去，就是那次开始，我们就偷偷好上了。”

曹昱打断说：“你既然胆都那么大了，为什么还怕其他人知道？”

“警官，你也是个男人，你不是不知道，自己送上门的好事，哪个男人会抗拒？虽然我也知道这是伤风败俗的事情，但她真的对我好呀，不像我家那婆子，她就根本不是个女人，凶得跟母老虎一样，对着她都没胃口，换谁谁不想找个温柔的，听话的？”

“你老婆既然这么凶，那如果她知道你在外面找其他人，你猜她会怎么办？”

曹昱试探性地问。“她杀了我都敢，哎，警官，你可不能告诉她，你们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告诉她吗？真的会出人命的。”

老杨又是一番激动，他伸手紧抓住曹昱的手，力度孔武有力，曹昱从他老练的刑侦经验可以判断，另一条线索似乎已经浮出了水面。“我们从通话记录可以查到，案发当晚，正是4月5号晚上11点52分，陈雪给你打过一次电话，有接通，你们当时说了些什么？具体是什么情况？”

“那是几点，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那是她给我打的最后一次电话，当时问我有没有过去她那边，那个时间点，我怎么可能过去，我都躺在床上睡了一会了，突然被电话吵醒，我还是借口去厕所接的电话，我怕婆子起疑心，很快就挂了回去继续睡觉。”

“她没有说其他特别的事？”

“我说了两句就挂了，她只是问我有没有过去她那边，我说没有，然后就挂断了。呃......要是非要说特别的地方，就是她平时都很有自知之明，从来不会在那个钟点给我电话的。”

“你后来就继续睡觉了？真的没有过去？”

“怎么可能？我是说我怎么可能会再过去，我哪敢，那婆子就在旁边，你给我十万个胆我也不敢过去。”

“我怎么确定你没有趁你老婆睡着了再过去？”

“警官，你要我说多少次？我没有，也不敢，你要我怎么做你们才相信呢？”

杨从军极力否认，眼神坚定，神情真诚，曹昱看得出这一点上，杨从军没有撒谎。“你和陈雪之间最近有什么矛盾吗？”

“没有啊，我们一直相处挺好，我享受她也愿意，也没吵过一句半句，这就是我喜欢找她的理由。”

“那你知道她有没有和别人结什么怨？”

“相处久了，她性格其实挺好的，说句话都不怎么大声，倒是没听她说过和谁结怨什么的，偶尔会八卦一下镇上的新奇事，都是些小事，不至于引来杀身之祸。”

“那跟她一起被杀害的那个女人，你认识吗？”

“我怎么可能认识，她家除了她儿子就她自己，几年来没听说过有什么亲戚到过，真不知道是谁，那天从她家挖出两具尸体，我第一反应猜想是她那个死老公，但后来一想，不会的，因为我记得他老公病死后是去殡仪馆焚烧处理的，然后我想那会不会是她儿子，但后来听村民说是女的，好在不是她儿子，不然，太没人性了。”

杨从军摇摇头，芊芊看出了他眼神里流露出对陈雪死亡的痛惜。“没有听说这几天来个朋友什么的？会不会是她没告诉你，也不可能什么事都跟你说吧。”

“不可能，即使她没告诉我，我也知道啊，案发当天下午我还去她家呆过，然后我就先骑我自己的车到镇上喝了点小酒，她是迟我半小时出的门，去到镇里小商店，我们就各喝各的，假装陌生，我因为要回家吃饭，所以早早回家了，她应该是很晚才回的家，所以，要是家里来朋友了，她还不应该呆在家或和那朋友在一起？你说是不是？”

“照你这么说，也是有道理。”

“我真不知道突然哪里来的女人。”

杨从军自言自语说。“除了你，陈雪还有其他相好吗？”

“没有！”

“这么确定？”

“我当然确定，她的事我怎么会不清楚，我天天......”杨从军差点就破口而出一些污秽的话，突然意识到在这样的场合很不雅，改口道：“我天天去找她，她什么事情我会不知道吗？没有，绝对没有。”

这点，曹昱他们从陈雪的手机通讯记录也能证明，所以就没有继续就这个问题问下去。“你怎么确信你老婆不知道你俩的事？万一她早已经知道了呢？”

“当然是不知道，要是知道了，我还会坐在这吗？警官，你们可不能拿人命开玩笑啊！”

从杨从军的神情和多次嘱咐，他们看得出杨从军确实非常害怕他老婆。“你的意思是说，万一你老婆知道了你俩的事情的话，她会做出杀人灭口的事情来？”

“当然......哦，不，我只是随口说说，杀人，肯定是不可能的。”

杨从军突然意识到警官在故意引导他，突然谨慎地转变了话语。“你半夜没有偷偷起来，不代表你老婆没有趁你睡着了偷偷醒来？”

“你是怀疑那婆子半夜醒来，然后过去杀人？你们可是警察，怎么能随便说怀疑谁就怀疑谁呢？都说她不可能知道我和陈寡妇的事，退一万步讲，即使她知道了，她还不跟我闹吗？杀人，这种事，她没胆子做得出来，我了解她。”

“她有没有杀人，不是你说没有就没有的，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凡事看证据，你说的，并不一定就能证明你就能消除嫌疑。”

“那警官，如果你要是这样说，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所知道的都说了，一句不假，你也说要证据，如果你有证据证明人是我杀的，你就把我关起来吧，我就不信，我没杀人，还能变成我杀人呢！”

杨从军被问得无可奈何。“至于那婆子有没有杀人，你们也找她过来问问，不过不用问，也知道是浪费时间......”他说完眼神有点闪烁，突然回想起发现尸体当天妻子反常的行为和表情，他深吞了一口唾沫，曹昱和芊芊察觉到了他此时的变化，相互看了看。“怎么样？你是想起什么事了吗？”

芊芊问杨从军。“没有，没有。”

杨从军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还有水吗？我只是口渴了。”

“那今天就先这样，你稍等，等我同事将你刚才的供词打印出来，你在上面签上名字和盖上手指印就可以回去了，请保持电话通畅，后面如果需要你再次过来，希望你也能配合。外面有饮水机，你随便！”

曹昱说。芊芊出去从打印机里拿了几张文件过来给杨从军做后面的手续工作。得知自己可以现在回去，杨从军太开心了，人生第一次被警察审讯，说实话，他都紧张得快要哭出来了。他从审讯室出来，就径直快步离开了，水也没喝。“哎哎，水在那边......”曹昱指向饮水机，对着杨从军仓促的背影说，但他好像并没听到。“怎么样？”

好奇的龙爷早已在审讯室门外侧耳蹲守着，一见杨从军走后，立马跑前来问曹昱审讯情况。“不是他。”

“为什么？”

“第一，他没有杀害死者的动机，陈雪能带给他愉悦，而且他俩之间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有严重的矛盾，也没有第三者插足这段关系。另外，陈雪家被破坏的铁门也能充分说明，如果当晚是杨从军过去行凶的话，他大可直接让陈雪开门，何必将铁门砸烂，这不多此一举吗？但是，如果是他老婆，那就不一样了。”

“你的意思是，他的老婆反倒比较有嫌疑？”

芊芊听出曹昱的言外之意。“你不让他为了影响我们判断，故弄玄虚？”

龙爷说。“他一个头脑简单的农村中年男人，连能恢复聊天记录都不知道，你觉得他会搞故弄玄虚的把戏？这点，从他看到陈雪的手机通讯记录后的第一反应可以证实。而且作为一个如此害怕自己老婆的人，就连和她坦白的勇气都没有，何况是杀人？”

“会不会是害怕他老婆知道他俩的事，所以把陈雪给杀了？”

“一个是温柔的情人，一个是凶横的老婆，如果是你，不是应该杀害那个凶横的老婆比较合符情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