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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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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春天里的微风像个顽皮的精灵,带着马路花圃和各家阳台的芬芳闯进了曹昱家的厨房。火炉上的小锅噗噜噗噜被沸腾的粥水从里往外推动着,又噗噜噗噜,冒泡的粥水犹如势如破竹的士兵沿着锅身一泻而下,惊动了正在右边炉灶上煎着两个荷包蛋的曹昱妻子,她徒手拎起锅盖,却被滚烫的热气烫得直缩回手,锅盖“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此时正在房间专注玩网络游戏的女儿曹舒蕊不耐烦地向上翻了一个大白眼并轻呼了一口气,然后又继续那爱不释手的游戏当中。

“吃早餐啦!”

妈妈收拾完厨房的用具后,依然未见自家女儿出来,不耐烦地向她房间喊道:“曹!舒!蕊!是不是要我没收你才肯出来?”

曹舒蕊的大名从她妈妈的口里喊出来就等同于最后通牒,她太了解了,虽然内心一万个不愿意,但是她不得不关闭了游戏。她走出了房门,走在走廊上,突然,她倒退了几步向妈妈房间里瞄了一眼:房间里的床铺一侧凌乱,而另一侧则整齐如新。她很清楚,这就意味着她爸昨晚没有回来,她高兴地走到客厅打开了电视,拿着遥控器一个台接着一个台地转,总是找不到一个能让她停下来多看两眼的节目。

“过来吃早餐!”

她把遥控朝沙发一甩便往餐桌走去,电视终于定格在了一个访谈节目。

“我们今天很荣幸请到知名画家Effi Lin到我们节目……”

“我爸又没有回来?”

曹舒蕊端着热粥半遮住自己的脸,眼神偷偷看向她妈,只见她一声不吭板着脸。

“没想到我们的大画家这么年轻啊!相信在座的观众对我们这期的嘉宾都不陌生,他就是以一幅《红发少女》一举成名的知名华人画家Effi Lin,中文名字……”空荡的屋里安静得只剩下电视那头的声音。

“东西你确定都带齐了?别等下又漏这漏那。”

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听见,坐在副驾座位的曹舒蕊并没有回答,且又继续着她的游戏。

看着无时无刻沉溺在网络游戏的女儿,妈妈又生气了:“你把手机放下。”

“嗯。”

女儿敷衍道但并未理会,只见她妈妈一手抢过去,曹舒蕊虽然气愤但也无可奈何,她闲下来的手将副驾储物抽屉拉开、闭合、拉开、闭合,“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妈,我可不可以……”

“你能不能不要弄那个,‘喀嚓喀嚓’听得我头都痛!”

曹舒蕊半张开嘴,话语没落就被她妈妈打断,妈妈严厉的语气总是那么奏效,即使是她爸平时也不敢与其抗衡,与其说不敢,不如说懒得去说,她回转头望向车窗外,窗外的一排排大树和建筑如穿梭时间隧道般飞速层叠交替,看花了她的眼睛,她那么想自己的这几年高中生涯也能如此一瞬间飞速过去。

“你刚才想说什么?”

妈妈问。

“没什么!”

午后的市区没有上午和晚上的热闹,世立高中的校园附近马路上的行车明显比一天中的任何时候都要少。和煦的春日阳光深受正在操场上体育课学生们的喜爱,体育老师正带领着他们进行着一场篮球友谊赛,上场比赛的男生们即使满头大汗却依旧活力四射地在空气中挥洒帅气,女生们欢声笑语地在旁边加油鼓励,这正直是充满青春朝气的校园景象。

春风将操场的各种灵动向整个校园传播开来,把其他在教室内听讲的同学们那颗躁动的心给俘虏过去了,看,那朵略显橙黄即将败落的如同焰火般的木棉花就控制不住地随风摇曳着身子,试图掉落在那片欢快的土地加入他们的狂欢,却最终飘落在二楼美术室的窗台上,时钟停留在了下午的3点38分,恰巧正在上美术课的高一三班的曹舒蕊坐在了临窗的位置,她迅速察觉到了这朵凋零的残花的光临,因为她的思绪一直都没有在课堂上,她甚至一句没有听进那位即将临盆的美术老师的任何话语。

在她的眼里和脑海里,那并不是一朵垂死的花朵,而是一个新降落在战场的散发着浓厚烟雾的巨型空投,窗台上原有的翠绿叶片是那些披着军绿色吉利服的战士,他们艰难地伏地拖动着小小的身躯向前移动。

“一号,一号,前方有空投物资。”

“收到,二号,先不要过去,小心有埋伏,你先打个血。”

“手臂中了一枪,不碍事,继续前进!”

简单的落花绿叶在曹舒蕊那里变成了精彩的枪战游戏。

“铛铛铛铛铛……”

“二号,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报告一号,我也听到了“铛铛”的声响。”

“这难道是?”

一号环顾了四周,刚想说出这是何种声音时,“轰”的一声将曹舒蕊从幻象中抽离了出来,原来是下课的钟声响起了,校园顿时喧闹起来。

“啊,对了,同学们,这是老师这学期最后一次上课啦,接下来会有一位代课老师继续教你们……”没等女老师把话说完,大部分同学都已经走了,包括曹舒蕊。

2

最近行为有些异常的谷芊芊引起了几个组员的关注,这不,龙爷又发现今天她一直反复盯着桌上的日历,若有所思。他假装着从她身后绕过,瞄到了日历上用红色荧光笔标注了的今天,他立马向对面的神父使了个眼神。

“今天是芊芊生日吗?”

龙爷拉着神父来到了厕格细声地说。

“不是啊,我记得好像是九月啊。”

“那难道是芊芊交男朋友了?男朋友生日?”

“难道是鉴定科那臭小子?”

他俩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一同走出厕所。

“你们两个去哪?”

曹昱看见了他们经过了办公室往外面走去。

他们回转头异口同声地回答道:“等下回来!”

“哦~”他们都被自己的默契惊呆。

“说,生日几号?”

龙爷和神父来到鉴定科,将经常送咖啡给芊芊的那个他们口中的“臭小子”挟持到了厕格,一个钩住他的手臂,一个钩住他的脖子。

“7月6号,怎么了?”

“没事,不是他。”

说完就撒腿跑回办公室了,搞得人家一头雾水。

“你们回来得正好,快上车。”

曹昱刚好在门口遇见他们。

“去哪里?”

“走就是了,问这么多。”

龙爷和神父即刻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跟着上车了。

晚上9点45分,某个高档小区的其中一栋别墅前,一辆最新款奔驰GLE级SUV缓缓驶来,首先下车的是一位穿着气质的女人,她快步朝自家门前走去,将门口的一个礼品袋拿起后放在身后又往车的方向走去,她单手开了后车门,下车的是两个活泼帅气的小男孩,一个10岁,一个7岁,他们嬉戏着往屋内走去,女人偷偷地将那个礼品袋直接丢到了路边的垃圾桶。

“刚才门口那是什么?”

“哦,那个……应该是物业的一些宣传资料什么的。”

女人有点胆怯地回答自己的丈夫。

“快进屋吧,感觉又要下雨了。”

进屋片刻,果然又飘起了毛毛细雨,小区非常地安静,安静得能听见小雨点滴落在地的声音,而突然闯入的“咯咯咯”脚步声从远而近最后停留在了垃圾桶那里,这个人从中捡起那个礼品袋,默默地消失在了烟雨朦胧的黑夜当中。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谷芊芊,她将捡起的礼品袋依次整齐地摆放在了柜子里,这已经是第8份,对于谷芊芊来说,每年的4月16日和9月7日是两个特殊的日子,从20岁那年开始,在这两天,她都会买上一份礼物送到这个女人的门前,站在远处观望这个本应熟悉却非常陌生的人,她是那么憎恨那个女人,恨她将她丢弃给外婆抚养,恨她这么多年都没有和自己见过一次面说过一句话,恨她现在幸福美满的生活,而这个女人就是芊芊的妈妈——谷梵。

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是爱,而家人是释放爱的能量源,家人是人最温暖的牵挂。但也许对于某些人,一些家人就好比是沉压在火山深处的熔浆,她希望一切都能被封存好几千年甚至几万年,因为那是她一辈子不愿被唤起的沉痛伤害。

芊芊躺在床上夜不能寐,这也是她无数个失眠之夜的其中一夜,在这些夜里,她想的也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谷樊为什么那么厌倦和躲避自己,直到今天,她依旧没有弄清楚。她记得外婆在她小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忠贞的线人,无论芊芊爱不爱听,她总会在她面前讲述一些关于谷梵的事情,当然,都是一些好的事情。外婆说谷梵是她的骄傲,说她以前上学时成绩怎么优秀,长大后给她买了个房子,还出了部分资金帮助芊芊的大舅开了一家生产铁罐礼盒的小工厂等等,那时候芊芊一直以为外婆就是她的妈妈,她一直以为那时的外婆有妄想症,因为芊芊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外婆让自己称其为姐姐的人。但到了芊芊上大学的某一天,才无意间从舅妈的口中知道了那个外婆口中好女儿,其实就是那个丢弃和对自己避而不见的人,从那以后芊芊非常抗拒外婆谈及谷梵。突然,她从床上跳起,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背包,连夜打车赶回去了外婆的家。

大舅和舅妈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一看到芊芊回来,都感到非常愕然。

“芊芊,这么晚了,你怎么回来了?”

舅妈对芊芊说。

“大舅,舅妈,还没休息啊?”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你吃饭了没?”

大舅走上前,关切地问。

“吃过了,我也是突然想回来看看外婆,外婆呢?睡了吗?”

“睡了。”

大舅挥动着手指向外婆的房间。

“那你们不要太晚休息,我去看看她。”

“好呢,你去吧。”

芊芊小心翼翼地走进外婆的房间,然后脱下外衣和鞋子后就钻进了外婆的被窝,她像婴儿般抱住外婆的腰,将脸贴在了她的后背。外婆年纪大了,睡眠质量不是很好,芊芊的搂抱把她给惊醒了,她还没转身看就猜到是芊芊回来了,因为只有她会这样搂着她睡。

“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回来?”

“想你啦,就回来了。”

“就你最甜,你怎么不回你自己房间睡啊?”

“太久没闻你身上的味道了,可憋死我了。”

“呸,吐口水说过,老爱死死死的挂嘴边。”

外婆说话很慢,但很柔和。

外婆用手抚摸着芊芊的头发,其实她清楚芊芊此刻的心思。

“你又想她了?”

芊芊摇摇头。

“嘴硬!”

芊芊再次摇摇头。

“好了,你说没有就没有,睡吧!”

过了许久,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是两人都在漆黑中睁开了眼睛,此时的天花板就像是一块巨大的投影幕,在外婆眼前投放出的是谷梵那段不为人知的悲痛经历,而在芊芊的眼前投放的则是谷樊一家四口的幸福洋溢,两人默契地滴落了伤心的泪滴,房间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又过了一会儿,外婆突然开口说:“你如果真正了解她,我相信你就会原谅她的。”

“不,我不会……”

“你如果经历了她的经历,或许……就不会那么理直气壮了……”外婆隐藏了一个秘密,揭开了伤害的是她的女儿,不揭开又会让芊芊在憎恨中一直徘徊不前。她的双手像是捧着一个透明却沉重的潘多拉魔盒,纵然双手不时被魔盒释放的袅袅妖气所灼伤,甚至她都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烧焦味,但她却始终无法通过打开它而获得释怀,多年前那个秘密本身就是个让人痛彻心扉且无法磨灭的存在。25年来的坚定,偶尔会颤抖、会翻腾,但最终她还是觉得沉默是最好的抵御方式,只要她不言,只要她不语,再也没有人能伤害到自己的女儿。

外婆稍作整理了自己的情绪后惊觉刚才话语的恶劣之处,她连忙又说:

“哦不,我怎么能说出这种残忍的话,呸,芊芊才不会遇到这种事,呸呸呸。”

“外婆,如果你执意要讲她的事,那我就走了?“

“好好好,我不说,不说。”

这一夜,她们互相都不知道各自熬到哪个钟点。

3

第二天,芊芊吃完午饭与外婆她们告别后,就打了辆车准备回办公室。她站在小区门口等待的时候,突然一辆白色轿车停靠在她的身边,她看了一眼车牌,并不是她预约的网约车。

“芊芊?真的是你啊!”

芊芊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有些惊愕,她弯腰向驾驶位望去,第一时间没有认出眼前之人,只见一个留着蓬松有型三七分纹理烫的帅气男人温柔地看着自己。

“是我,你不认得我了?胡子奕。”

“哦~胡子奕,是你。”

她记得当时的胡子奕是一个160斤的大胖子,她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竟然是那个胡子奕,但也不好意思表现得惊讶。

“你要去哪?我载你过去。”

“我回市区,有点远,你应该不顺路,我已经打车了。”

“那就巧了,我也是回市区,走,上车。”

“你真的是回市区吗?不用特意送我哦。“

“真的,我平时都在市区居住和工作,只不过前天家里有事,所以回了趟家。走,上车吧。”

对于胡子奕,芊芊已经有将近10年没有见过了,这是她的初中同班同学,芊芊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他每次体育考试不及格。

“芊芊,你现在做什么工作?是在市区工作吗?”

“是的,我只是个新手刑警,在市刑侦大队工作,你呢?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没想到你还能记得我。”

“哇,刑警呢,你好厉害啊,没想到你会是这个工作,真是厉害。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只看你长得像,就试试叫一下你,没想到还真是你。我在市区开了家小小的牙科诊所。”

“你也很不错,谢谢你啊,要你送我。”

“这是我的荣幸,谢什么?”

一路上,他们两人聊了很多以前读书时的趣事。

4

也与此同时,谷梵准备跟随着丈夫去参观个画展,他们不同于普通观展的人,他们是被受邀过来的,丈夫公司的合伙人是画家林竣生的好朋友,这次受邀也只是聚聚餐互相认识仅此而已。

“你确认要一起去吗?”

“嗯,要不这样,我不打扰你们几个男人的聚会,我好久没去过画展了,对这位大师的作品非常好奇,看得差不多了,我再自己回来就好了。”

谷梵精心地为自己挑选了一条裙子,即艳丽又端庄。她给了艺术足够的敬仰和重视,优雅的她进画展的步调也显得格外的雅致,她感觉到,即使是飘散在这片区域的空气也比外面的更加清雅,以致能秒速唤起她体内,隐藏已久的艺术分子,每经过一副精心细琢的画作,都像是从她脑海里捡起了一张张彩色的记忆卡片,画画,曾经是她的一切。

她在一副名声大作的画作面前挪不开脚步,画作描画的是一位赤裸上身的红卷发少女清晨起床慵懒的状态:背着身侧躺在柔软舒适白色的被褥上,不,如漂浮在皑皑云端般,少女淡淡粉橘色的肌肤晶莹透亮、纹理细腻,就连表皮下杏红色的血路也似乎在汩汩流动。“透明色重显”,谷梵脑海里立马弹出这样几个字样,这是她以前课堂上学过的,也是到目前为止还能想起为数不多的美术知识。少女纤长的右腿笔直润滑,从画作的左下角向右上角顺延,弯曲的左脚向上翘起,多眨几次眼看去,小脚如若在空中俏皮地来回摇曳。

她很倾服这名画家,将少女的纯洁与稚嫩展现得淋漓尽致,栩栩如生,她的眼睛更想是一道深奥莫测的谜题,让谷梵深陷其中,世界瞬间失去了本色,而她也像是身处在了被抽空的幽闭空间,四周暗淡黝黑,唯独眼前的这副名为《红发少女》的画作在闪闪发光。

她看画时心里会想,如果是她画,会怎么画,用什么颜色等等,而突然画中的女人像是在对她说:“若不是那件事,我本属于你,主人。”

红发少女转头看向她,如樱桃般的嘴唇上下抿动,向谷梵轻言慢语,从温婉逐渐变得诡异。

这时,谷梵被吓到了,她回头向左边望去,看到丈夫、合伙人和一个男人的背影,丈夫正和那男人做出介绍她的动作,那男人回头了,她惊恐了,她双手不停地抖动,脸上流露出不自然的神色。丈夫示意她上去,她竭力压抑住自己,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几步,又向前几步,一番思想斗争后她来到丈夫身边。

“这位是林大画家,这位是我的太太,谷......”谷梵突然暗地里拉了一下自己的丈夫,她故意打断他的说话。

“你好。”

谷梵低着头不敢看向林竣生。

她往前徐徐挪步,但面前像是充斥了一股无形可怕的力量,她只觉越是向前身体却往它相反的方向推动,脑袋的重量有意识地减轻,直至全然无法感知,而脚步的重量却神奇地越是沉重,一步一步,她感觉到了自己在后退,眼前的画面开始左右摇晃和逐渐缩小,她依旧不受控地一步一步往后退,她看到丈夫他们在前面冲她挥手微笑,众人谈笑的声音、自己高跟鞋的声音、甚至连出风口抽风的声音,所有的声响正随着她不断往后而减弱,从明亮鲜活的画面她正走向空洞漆黑的空间,她没有停止脚步,一步一步,她就像是一个被扯了线的傀儡,喊不出一个字、动不了一根手指,可能连体内的细胞也被神秘操控,纹丝不动。

画面在远处聚焦成了一个星点,最后淹没在这片漆黑当中,突然在她身后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盒子,大概高至她大腿的位置,她弯曲着身躯蜷缩了进去,盒子自动封闭了入口。而她,此刻像是漂浮在这空间的另一个灵魂,正注视着盒子离她越来越远,然后这片漆黑又自动将其折叠成包裹那个盒子的另一个盒子,她越飘越远,空间便重复着不停地像俄罗斯套娃般一层一层叠加……

她,把自己躲藏进了深邃的异度空间。

“你怎么了?”

丈夫看她脸色苍白、神色慌张。

“呃……我有点不舒服,我想…….我想回去休息……”谷梵期期艾艾地对丈夫说。

丈夫关切地握住她的手,想必妻子定是生病了,手心冰冷如霜。“我陪你去医院看一下吧,你看你手这么冷,脸色没有一点气色,那个……”

“哦……那个……不了,我……自己去就好,你们叙叙。”

她打断了丈夫的话,语气显得有点急促,她需要的不是去医院而是离开,回去那个能给她安全给她温馨幸福的家,她一刻也不想在此多停留,她用恳求的目光注视的丈夫,像是乞食的流浪狗。

“你确定?”

“是的是的是的。”

她声音细微坚定而温柔,丈夫第一次看见她的这种眼神,可怜中不失可爱。

“不好意思各位,她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扫了大家的兴……”

“不会,不会,身体重要,要多注意休息。”

林竣生礼貌地回应,他注意到了站在前面的这位穿着优雅端庄的女人始终侧着身,也没有正脸看过自己一眼,拿着手提包的手显得有些不自在。

“看来确实不适。”

林峻生心里想。

谷梵稍稍向前鞠躬,边说:“实在抱歉,扰乱了你们的兴致,我先回去了。”

说完依旧侧着身子嘴角强挤出了一抹微笑。

她僵硬地转过身,只见她深吸了一口气,肩甲提肌和胸锁乳突肌的过度用力让凹陷的锁骨上窝更加明晰,尽管如此她还是尽量保持着她应有的姿态走向出口。

5

曹舒蕊很喜欢上自然、地理和美术这种课程,除了没有升学的压力外,还可以中途发发呆或偷偷打打游戏,即使被发现了,老师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同学们好,我叫沈江,从今天开始到李老师休完产假回来,我将教大家美术,叫我沈老师就好啦。”

“喔……”这位沈老师自我介绍完引来了台下女同学们的起哄,因为这是位干净帅气的男老师,透明无边框的眼镜更为其增添了几分书生气息,虽四十出头的年纪但看上去要年轻10岁。

“老师,你好帅!”

“老师,你有女朋友吗?”

课堂此时像是春天里盛开了各式芬芳的花圃,女同学们就像是见了花蜜的蜜蜂——嗡嗡躁动,而曹舒蕊总是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她安静得像颗花圃里的小石头,望着美术室左边摆放在地上的油画和颜料一动不动,似乎又在脑海里刻画着什么。

而沈老师却是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存在,他和其他同学交流之际,眼神不时飘向那个对任何事情不理不睬的曹舒蕊。

“小蕊,爸这边还有点事,今天不能去接你了,你给你妈打个电话,让她去接。”

“好了,我知道了。”

“不是,还是我打吧,要你打你肯定不打,你可千万不能自己回去,现在街上坏人多的很,你一女孩子,很容易……”

“我真的知道了,我要挂啦。”

曹舒蕊对她爸的唠叨非常不耐烦,因为从小到大,这些话语已经在她脑海循环过无限次了,自己已不再是那个需要大人跟在身边的三岁小孩。

“不行不行,还是我自己打给……”没等自己把话说完,电话那头已经挂断了。

曹舒蕊感觉从放学到现在的这4、5个小时的自由对她来说无比珍贵,从小到大,爸爸对她的管控非常严厉,由于爸妈都忙于工作,经常加班无法天天接送,所以曹舒蕊从小学开始已经被送寄宿学校,从不让其单独外出,即使是到对面小区的同学家里,也会陪同要不就不允许。她非常清晰地记得爸爸向妈妈的两次大发雷霆都是因她而起,一次是在她大概4、5岁的时候,由于自己顽皮擅自到楼下和其他小朋友玩耍;另外一次是妈妈已经同意了她到同学家参加生日派对,只是因为妈妈没有接送,爸爸就狠狠斥责了妈妈,导致她离家半个月后才回来,其间妈妈也偶尔同意她外出,只是刚好没被发现而已。多年过去了,她也已经是个16岁的将近成年的人了,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少,性格也变得孤僻寡言,仿佛除了游戏就再无其他小天地。

今天她终于可以和张倩,像脱了绳的小狗肆意逛着最普通的街、试着最普通的衣服、吃着最普通的食物、看着随意的一部电影。

“你不怕你爸回去说你吗?”

“他今天忙,能不能回家还是个问题。再说,是他自己没空来接的。”

“我觉得你爸其他方面都好,就是管你管得太夸张了,都多大个人,要是我,我受不了。”

张倩耸拉着肩啧啧其言。

“难得和你出来,你一定要说这晦气的话吗?”

“好好好,不说,不说。我们等下去哪?”

张倩提高了声调,一脸期待地看着曹舒蕊。

“呃……去你家坐一会儿?”

曹舒蕊跳动着灵动的眉毛微笑着看向同学。

“嗯……你知道吗?”

张倩沉默许久突然板着正经的脸对着曹舒蕊说。

“什么?”

“你笑起来真心丑。”

张倩说完就跑了。

曹舒蕊还以为她要跟自己说什么,一听却是挖苦的话,她笑着追向前,明朗的笑声响彻夜空,欢乐的微小粒子随着曹舒蕊的跑动在空气中扩散,自带韵律似的集中在暗黄的路灯下舞动,而一只飞蛾的到来,如同魔鬼的使者,挥动着它的双翼将它们消灭殆尽,一股压迫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流从路灯后面的黑暗处开始蔓延,一个身影,熟悉的黑色连帽卫衣,熟悉的糖果的裂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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