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一睹尊容,不禁赞叹不已。“这便是渤海王公子高瀛,果然是风度翩翩。”
“陛下与他一同入殿,真是器重此人。”
“此言差矣,不如说是陛下给他父亲渤海王的颜面。”
高瀛之父,乃是权倾北境的魏国渤海王高欢,自天柱将军尔朱荣殁后,高欢与宇文泰,两位双子将星,裂土封王,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将魏国一分东西。如今的高欢,兵锋正盛,可谓执天下牛耳,令江南萧衍也不禁畏惧三分。然而,出身寒微的高欢,性格中也有稍显温和的一面,他既有着一代枭雄的战略眼光,深知江南之地,曹操,苻坚皆折戟沉沙于此,不是唾手可得之物。所以也一直没有去打南梁的主意。而一向佛系的萧衍,也早已没有了当年以雷霆手段取代齐国的英风锐气,自陈庆之死后,再没有任何收复山东故土执念。两个人倒是一拍即合。两个人默契的战略眼光,让他们之间有时颇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他们多次致书彼此,高欢是粗犷中带着几分虚伪,而萧衍是儒雅中颇有几分金刚怒目之气,倒也是神交已久。众人分宾主坐定,萧衍手抚苍髯,眉间带着几许微笑,看向高瀛。“公子一路远来,风尘万里,朕以此盛宴为你接风洗尘,朕之皇子皇孙,大梁朝堂诸臣皆云集于此。”
“瀛谢过梁国皇帝陛下。”
高瀛深深一揖,风度翩翩。“贤侄,代朕问候渤海王,朕与你父亲,写过很多书信,朕一直觉得,你父亲是个光明磊落之人。”
萧衍其实心底,很是敬重高欢的英雄意气。“小侄也代我父王,问候梁国皇帝陛下。”
高瀛也是彬彬有礼。高欢对萧衍,一直称呼为“老公”“吴翁”,意为德高望重的老者。也是尊崇之意。“奏西洲曲。”
典礼官一声令下,隔岸依稀,吴越十里长歌。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清秀貌美的江南少女,身轻如燕,伴着子夜吴歌,唱着吴侬软语。她们一袭粉白相间的襦裙,赤着白皙的双足,足底踏着荷叶青青,翩然而舞,宛若朵朵粉嫩的池水莲花。高瀛悠悠轻和,缓缓随着南朝小曲的小调,也哼唱起了《西洲曲》的歌词。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萧靖安见高瀛会唱南朝的曲子,甚感讶然,不住向身侧的顾伯劳询问。“世人皆言,渤海王长期实行反汉化,视汉人比牲口奴隶还不如,没想到这渤海王的公子文质彬彬,宛如我们金陵城中的汉家公子。”
“靖安,你有所不知,如今的北朝朝堂之上,存在着两派势力,高王和他的六镇兵,鲜卑旧部当然属于天然的反汉化势力,甚至说出了汉民是汝奴,夫为汝耕,妇为汝织这样的话。”
“而高王的太子高澄,却是一个坚定的汉化派,穿汉服,施汉礼,这位高瀛大概是他的哥哥高澄一党吧。”
一向被称为包打听的顾伯劳,长期收集了很多南北之间的情报,谈及这些问题自然是信手拈来,侃侃而谈。酒过三巡,萧衍顺势向高瀛问及洛阳故城的天竺僧侣。“朕闻去岁天竺国数位高僧现身洛阳故城,能言天命大势,不知渤海王可否将明僧迎往江南,朕虽偏居江左,亦乃正朔所在,天命之主,必执礼相迎。”
“天竺高僧能言天命,故趋向中原,洛阳乃五岳之中,得洛阳者才为天下之主,一切或许都是天命使然吧。”
高瀛缓缓答道。高瀛并非在梁国君臣面前言及正朔和天命所属,更没有令盛情款待自己的老皇帝萧衍难堪之意,只是效法战国之蔺相如,维护自己的国格。不料,一只眼的湘东王萧绎,却沉不住气,带着几许醉意,大声反驳高瀛所言天命之论。“公子适才在皇祖父面前言及天命,索虏之君,岂可上应天命乎!荧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此谶纬中之应天命之人,乃是大梁陛下。碰巧此时渤海王逐君元修于函谷关外,一时偶合耳。”
一时间,满座众卿皆大惊失色,高瀛所言,虽然有几分少年人的意气,但的确是南北分裂以来大家心照不宣的共识,倒也无伤大雅。而萧绎所言,驱逐皇帝元修之事,乃是北朝内政,如此在客人面前羞辱他的国,羞辱他的父亲,对于一位东道主的皇子而言,实在是十分无礼。萧绎挑衅之话语,令高瀛顿觉不适,气度恢宏的他原本可以充耳不闻,然而逐元修西奔之事,乃是高欢一生之阴私,以为逐君之丑,萧绎以此辱及父王,高瀛焉能不怒。“三皇子也太过分了吧,这是陛下请来的客人啊。”
“这是当着儿子的面,诋毁他的父亲啊。打人不打脸,这……”满座讶然,议论纷纷。“汝是何人?”
高瀛一脸傲然,看向萧绎,“吾乃大梁湘东王萧詧,特与汝喝一杯。”
萧绎并不起身,倨傲地对视高瀛,轻轻抬起玉樽。“瀛之饮酒,只敬天下英雄,南国鼠辈,还不配与我对饮。”
高瀛冷冷一笑。“塞北胡儿,可饮此杯?”
萧绎一脸得意。萧绎站起身,抽出长刀,仰天大笑。“好!好!真好!金谷之宴,未曾远矣!”
萧绎手起刀落,两名荷衣少女已然倒在了血泊之中,嘴角流出汩汩的鲜血,秀美的脸庞一片殷红。“汝倘若不饮,本王继续杀!”
萧绎一声狞笑,座中人皆是胆寒。“自杀伊家人,何预吾事!”
高瀛也毫不客气,说出了王敦当年的回答。殿下的舞女花容失色,泣不成声,哀哀求告,楚楚可怜。“湘东王住手!”
席间传来一声制止,接着是酒樽投掷于地,白玉破碎的声音,一声铮然。“何人阻我!”
狂傲的萧绎一声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