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走出大楼时,天空下了雨,“滴滴答答”,落在倪家洛的车窗前,不等看到它四溅的模样,便被雨刮器急急地掠去。倪晶晶坐在倪家洛旁边的副驾驶座上,痴痴地望着前方,不晓得是不是刚才讲了太多话,此刻,只是双唇紧闭。 路灯掩映下的两张脸,皆是忽明忽暗,但26岁的那张年轻面庞上,尚有一些婴儿肥。这兄妹二人长得实在是很像。有人说,桃花眼这种眼相总给人一种没睡醒的感觉,不聚焦,别人看向这个人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其到底在看哪儿。 或许正是因为此,倪家洛和倪晶晶的最后一段分手理由,都是不约而同的——“不知道你到底爱不爱我!”
尽管,距离倪家洛上次恋爱已过去整整5年,倪家洛几乎忘了那个女孩儿的样子,当听说妹妹失恋时,莫名的,就仿佛一根引流管,所有的回忆在刹那间一股脑儿地井喷,他忽然,就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倪家洛觉得可笑,都说双胞胎才心有灵犀,却没想到,凡一母所生的血缘,都有这个功能,只不过表现形式不同。 所以瞥了妹妹一眼,问:“许子峰还没联系你吗?”
倪晶晶将握在手里的手机扔进包里,轻轻一“哼”:“古龙先生说:‘爱情如高手过招,谁先动心谁先死。’他想跟我耍花枪,那我就陪他继续玩冷暴力呗。”
“是吗?”
倪家洛打了个方向盘,转了个弯,“他该不会是因为嫌弃你身材不好,所以才跟你分的手吧?”
“好心当成驴肝肺!哥,为了你,我可是连荤段子都讲了!”
将上半身直直转了个90度,定定看着倪家洛,“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让付品超那么干的?”
倪家洛皱眉:“你就这么看你哥吗?”
叹了口气,倪家洛驰进阴影里,“这个付品超啊,挺有想法的孩子,技术也好,只可惜……” “只可惜拎不清。怎么能把老板的心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说出来呢?!偷盗纵然不可取,但他想对大数据的充分运用,你是赞同的。如果每个人都跟安雅姐似的,认为数据只配私有化,那身为小微企业的我们,又如何在狼烟环绕的环境中生存呢?时不我待,进程总有一天会走到那一步的,等到别人长大成熟,我们想再进入,就迟了——真的不是你叫他去偷的?”
“不是!”
倪家洛恨恨地白了妹妹一眼。 倪晶晶赶紧笑着顺毛:“哎呀,别生气别生气,我这不是担心你被别人的胜利气疯头脑嘛?!既然如此,哥,考虑合作吧?眼下这样的情况,单打独斗实在太吃亏了,如果我们得不到大厂的青睐,何不干脆打通跟霸领的数据界限呢?难道……你在乎那个谈威威?”
谈威威。这个名字将倪家洛的思绪拉回3年前,他想起他最辉煌的时候,他年仅28,意气风发,他带着互联网圈儿有名的黑客蔡鹏予和他的好基友设计师谈威威,仅凭一张PPT,就融来了2000万人民币!那也是游戏界最黄金、最蓬勃的2年,所有人都看到了这其中的巨大商机,个个削尖了脑袋、卯足了劲地想办法要来分一杯羹。 中小微创业团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仅江上市淮河区的这片基地上,1年内就新增了几十家做游戏的公司!一时间,“日活”、“留存率”这样的专业热词,和着浓郁的咖啡味,飘得街知巷闻。 倪家洛暗暗窃喜,毕业后只花了5年,从普通程序员做到CTO的他,自觉能力非凡之余,也终感到属于他的腾飞机会——来了! 事实证明,他人生中被抛得最璀璨的一次,就是他手握2000万的那次。他靠“刷脸”得来的钱,他以为能助他赢天下,结果,却因为对政策风向的疏忽,被游戏版号问题吊打成尸! 钱烧没了,原本待的1801这间面朝阳光、可俯瞰基地众生相的合心工作室也租不起了,倪家洛一夜回到解放前。 他认为最不可能离开他的好基友谈威威也于第一时间跟他拆伙划清界限,倪家洛后来知道,谈威威正是去了如今跟他门当户对的霸领游戏,并且,便是在他的建议下,霸领在业务扩展后搬到了1801。 整个儿一出鸠占鹊巢有木有?!倪家洛自此恨上霸领!尽管,在他东山再起的半年前,他好赖非要租下1802的那个午后,他于走廊上“巧遇”谈威威时,表现的惊讶、错愕、彬彬有礼:“呀?谈总监?好久不见、好久不见,长胖了啊。”
谈威威也回以笑容可掬:“倪总?没想到、没想到,老朋友你倒是清减了。”
二人手握着手,只字不提当年的恩怨情仇,单单热聊了一个多小时的养生话题,甚至让当时跟在他旁边的安雅都错觉:这两个人是不是要相约着将来进同一家养老院? 面上如此投契、欢愉! 可事实是,背地里,他跟邻居的较劲儿天罡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所以也难怪,连他亲妹妹都会怀疑他的衡量天平! 倪家洛的嘴角,微动了动——私仇跟公利,他还是分得清的。 所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谈威威不过小人尔。”
缓缓刹住了车,停在红灯前,倪家洛的目光悠远:“晶晶,这事儿,跟你和许子峰一样。你说你明明在乎他,为什么就不肯先给他打个电话呢?”
倪晶晶闻听此言,将脸别到窗外,不说话了。 车载音响里的钢琴曲舒缓,如丝绸般绵延,淌过心房,惹人畅想。倪晶晶也忆起一些往事:5岁时他们爸爸得癌走了,他们妈妈一个女人只身来到江上市,从卖馒头开始,到开麻辣烫店,到后来有了一家汤包面点馆。老古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尽管在老家,谁也没亲眼所见,十几岁前,倪晶晶都是在蜚短流长中度过的。 他们骂她是“野种”,是他们妈妈跟厨子生下的;说他们家店是他们妈妈靠出卖肉体开起来的。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其实彼时倪晶晶是不懂人性的,她不懂为什么,那些比她好的人骂她?那些比她差的人也骂她? 她只是看在眼里、听在心里,小小年纪,便许下宏伟的愿望,说总有一天,要离开这里。 这件事,在她16岁初中毕业时实现。这一年,她哥哥21岁,于江上市理工大学计算机系就读。妈妈毅然决然卖了老家的房子,掏出所有积蓄,入手了一套江上市近淮区的二手房,75平。她跟孩子说:“为了你们有更好的发展。”
搬家那天倪晶晶可高兴了,她亲耳闻得一妇女酸溜溜道:“以后他们家,就是大城市的人了!谁晓得哪里来的钱哦?!江上市房子那么好买啊?!”
倪晶晶只是笑,她第一次感到不在人舌底下的轻松快乐,她见了阳光,从此,朝着新的生活而去…… 一晃10年,新的,成为了旧的。 外头雨越下越大,不过还有一个路口,就到家了。熟悉的街景,终拉回回忆。倪晶晶觉得,这座城市最好的地方就是:关上门,人都只管过自己的小日子,谁也碍不着谁。 很自私,也很现实。 所以又开了口,道:“哥,生意是生意,感情是感情,我搞不懂你为什么要把这两者混为一谈?合作只要讲利就行了,比我跟许子峰简单多了好吗?”
“不。”
倪家洛回的斩钉截铁:“这不是利与情的问题,你我计较的,都是权!”
倪晶晶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