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疯子，是教中名人。

　　衣袍污糟破烂，狗啃过的凌乱头发，一绺又一绺，就像是用黄泥包过浆，整个身子也是尽量往里缩着，一看就是饱受欺凌的可怜模样。

　　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但是这近百年来，谁也没能把他成功赶出去。

　　像是街边流浪狗，好不容易找到了栖身之地，这老疯子竟将堂堂圣教，当成了他自己的老巢。

　　想起来时，他就住几日，想不起来时，连续消失几年也是可以。

　　所以柳精带他来见小丫头时，很是忐忑。

　　刚才主人明确吩咐，要找识字多的伺候弟子，但它却自作主张，带来了一个浑浑噩噩的疯老头子。

　　而且它见了老头子就激动，一激动，就忘记了遣走赤冥和秦兰一事。

　　赤冥还不知道，他即将被撵走的噩耗。

　　此时的他，只捂住口鼻，还特意提高嗓门，用管家般的口吻，对不懂事的柳精，叱责道：

　　“这样的人，如何能污了小叶长老眼睛？莫扰了小叶长老温书，快领走，快！”

　　“你死定了！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为你求情！”

柳精冷笑，一根枝条叉腰，很不开心。

　　求什么情？

　　赤冥心里发毛，但面上却强装镇定，压低声音斥道：“莫要磨蹭，快将人领走。”

　　“不必。”

　　一道稚嫩清脆的声音，突然从屋中传出，是小丫头的声音。

　　小丫头眨着灵动大眼一想，既然是赤冥开口，要将人领走，那她就……

　　“带进来吧，我受得住。”

小丫头放下书卷，从储物手镯里，取出两方素色丝帕，都叠好系在脸上，挡住了口鼻。

　　“谢主人！”

柳精欢喜，推开门，用枝条拴住老疯子的一条胳膊，将人牵拽进门。

　　老弟子刚一进门，整间屋子立刻臭气熏天。

　　小丫头隔着两张丝帕，都被熏得皱眉，闭气的功夫，她还没来得及学。

　　“我就说，我就说，年纪轻轻，总是自作主张……”

　　赤冥怨气腹诽，还想大步跟进来，但却被柳精一个挪身，死死堵在了屋外。

　　柳精大咧咧堵在门口，这样一来，整间屋子就更臭了。

　　但是屋中的一老一少，却只是无声对望着，谁也没说话。

　　确切的说，是老疯子的两只眼睛，牢牢锁住小丫头的两只眼睛，像是在竭力探究什么东西，又像是在竭力回想什么东西。

　　小丫头也不躲不闪，背着小手，用一双黑亮明眸，气势逼人地直直望了回去。

　　这番眼神交锋，少说也有十个数。

　　空气紧张且诡异，还充斥着恶臭。

　　柳精堵在门口纳闷儿，这两人究竟是在相互打量什么东西？

　　况且它可爱绝艳的小主人，用两层丝帕，挡住了下半张脸，仅从主人的一双眼睛里，能看出去什么东西？

　　啊？！

　　柳精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这两人都来历不明，都忘记了过去，还都看不出修为……

　　啊哈！

　　柳精大胆做出猜测。

　　莫非他们是祖孙亲戚！

　　然而就在此时，老疯子佝偻的身躯，却开始止不住颤抖起来。

　　他的神情开始变得痛苦，眼神里也逐渐充满恐惧。

　　“嗡！”

　　小丫头谨慎，苦海光华一闪，一只白玉瓶出现在她掌心，圣洁光辉瞬间笼罩小丫头全身。

　　“啊！”

　　老疯子突然捂住头，无比痛苦凄厉地大叫一声。

　　“轰！”

　　随着老疯子一声大叫，一股恐怖气流，如同滚滚洪流，瞬间掀得千本书飞起，在空中顷刻化作齑粉。

　　整间屋子都被这声吼，震得支离破碎。

　　房梁砖瓦簌簌而下。

　　柳精被震得狼狈跪地，心中后悔不迭。

　　赤冥更是被这声吼，震得口吐鲜血。

　　余音更是震得整个阴阳教心惊。

　　只有小丫头，有先见之明，被玉瓶光辉护住，身板挺直，没受丝毫损伤。

　　唰唰！

　　几道流光霎时而至，是几位化龙境的太上长老。

　　“何人欺我圣教？”

是教主威严浩大之声，人未至，声先至。

　　老疯子置若罔闻，只抱着头，倒在地上痛哭悲鸣。

　　在场大人物，都认出了这疯癫邋遢的故人，不由心中惴惴。

　　此人疯癫却也本份，与圣教相安无事这么多年，今天怎么会突然发作？

　　“你是谁？故人？”

小丫头竟然在这个时候出声。

　　几位太上长老吓坏了，赶紧传音：“快躲起来，躲起来！别刺激他，随他去！随他去！”

　　但是老疯子听见小丫头的声音，浑身剧颤，像是更确定了什么事情，又突然大叫一句：“错啦！死啦！都死啦！”

　　“什么死？”

小丫头追问，甚至还上前了半步。

　　“别过来！”

　　老疯子恐惧大叫，脚下一旋，也不知踏的是什么诡异步伐，一瞬间，就逃远到了天边，下一瞬便消失不见。

　　“咦……咦呀呀！”

　　反应过来的某位化龙境长老，失态大叫起来。

　　好恐怖的速度！

　　好恐怖的老疯子！

　　这么厉害的人物，至少也是圣主级别的人物，怎么会发疯，怎么会沦落到他们小小的阴阳教里来？

　　在场化龙境长老，以及密切关注此事的诸位长老，全都心中惴惴，手脚发颤。

　　阴阳教主，在无人处，偷偷抹一把汗。

　　一位不知名的昔年圣主，居然屈居于此，还没有被好好款待……

　　他的阴阳教尤在，没被抬手覆灭，大善，大善。

　　小丫头迈步出瓦砾，走到受损的柳精旁边。

　　“主人，对不起。”

柳精不敢起身，也没力气起身，只能真心实意悔过道歉。

　　“你没错，这回做得很好。”

小丫头不怒轻抚安慰，抬眼望着老疯子消失的那条轨迹，忽然问道，“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什么？”

柳精昏头昏脑，或许是刚才受内伤太重。

　　“没看见么。”

小丫头又仰头问另外几位太上长老，“你们看见了么？”

　　太上长老都在化龙境，眼力远胜过柳精，应该能看出些玄妙。

　　“具体指什么？”

几位太上长老惊魂甫定，挤出笑容反问。

　　“都没看见么。”

小丫头心中自语，还特意眨了眨自己的眼睛。

　　看来她的这双眼睛，还有她的这副身躯，都不同于一般修士，充满了奥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