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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眉目含笑,热情真挚,他坐于窗口处的位置,窗外就是绒绒灿灿的棠棣花。见陆空星站着不动,他还主动站起身来笑道。
“吓到你了?我是辅国将军幼子商歌,我把书挪一挪,你坐旁边的位置吧。”陆空星默默看了他一会儿,移动脚步,却没有如商歌所愿坐在紧邻他的位置上,而是隔了一个走道,独自坐在了另一方书案前。 倒不是他防备心过重,或者担心这其中有什么阴谋……虽然确实也有点。但是那点担心在更大的担心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陆空星的瞳孔细看之下居然有点颤抖,他觉得太奇怪了,甚至到了诡异的程度,因为辅国将军幼子—— 已经死了。 据说是坠马而亡,虽然没什么明显外伤,却摔到了后脑。因为事情发生在陆空星进宫当日,无疑是又在他的不祥光环上加了一道。痛失爱子的辅国公,从那以后也对他颇有意见……这都是陆空星后来知道的。 命运改变是正常的,陆空星之前也反复提醒自己不要太依靠前世的记忆,可是除了命运改变,他还发现了另一件令他有点发毛的事情。 在座众人,包括与辅国将军幼子关系最密切的陆明修,居然没有任何一人提出异议。这等手段,只能令陆空星想到一种事物—— 仙术。 陆空星佯装学习,把书本翻得哗哗响,试图掩饰心中的紧张。 那么问题来了—— 眼前这个活蹦乱跳尾巴摇成一朵绒花的……究竟是什么啊! 陆空星没有坐到旁边座位,商歌顿时连脖子都伸长了,眼巴巴望着陆空星的方向,手上居然已经开始收拾课本,摆明了是要搬过去。 山不就我我便住山脚下,坚持贴贴! 陆明修脸色青黑,自己的伴读却对他人更亲善,特别是这个他人还是自己最厌恶的人,心中更是愤怒妒忌。 在他的记忆里,商歌自小便是他的伴读,他母妃出身武将家族,辅国将军就是母妃为他留的底牌,商歌也该一心向着他才是。然而自陆空星回宫,就连他指东不敢往西的商歌都背叛他了,他如何能不恨! 他拽住商歌的衣袖,嘴上说道。 “商歌,你这是想同……同九皇兄处好关系吗?九皇兄生而不祥,你忘记了?昨日你坠马那件事……” 商歌瞥着自己被拽住的衣袖,笑意转冷,他用两指把袖子从对方手里揪了出来,又拂一拂。 “你若同我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他一敲桌子,吸引全场目光向他看齐。面对这些王子皇孙,商歌站起身,对陆明修冷冷一哂。 “说起我坠马那事,十殿下敢说不知道原因吗?”
短暂的愣怔之后,陆明修忽然面色惨白。商歌可不管他面色如何,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不是十殿下说,玉佩坏了,须得用宫外的手艺修复,这才差遣得我去跑这件事?玉佩是十殿下的爱物,催得很急,逼我快马往返,不慎坠马。”
学堂内顿时一阵骚动,宗室子弟议论纷纷。怪不得商歌今日一反常态,不再对十殿下忠心耿耿指动不往西,要是他们经历了这番生死,恐怕也会对间接造成这祸事的十殿下不假颜色。 被众多异样的眼光注视着,陆明修摇摇欲坠。商歌视线中不带一丝感情,嘴角勾起的弧度近乎嘲弄。 “我虽无外伤,实则摔到后脑,在家中昏迷了整夜,梦里生生死死,差点再也醒不过来。”
他说到这里停下,望向正翻看书本的陆空星,眸光忽而转柔。 “然而后半夜,有紫色吉星入我梦,我方大梦觉醒。”
紫色吉星暗示的是谁,已经昭然若揭。 正在翻书预习的紫色吉星:“……” 细碎议论声响起。 “说起来,九殿下似乎就是那日进宫……” “九殿下天生紫瞳,那紫色吉星会不会就是……” “可是之前的传言明明……” “那坠马其实是因十殿下……” 学堂内躁动喧哗不断,不时有异样的视线投向陆明修。 陆明修几乎把下唇咬出了血,仅仅处在这漩涡中片刻,他就不堪承受,红了眼眶。 在座都是皇室宗亲、王公子弟,他既不能逞皇子的威风将他们统统惩罚了,又不能强令他们闭嘴不议论。 陆明修此刻才知晓,人言可畏究竟是什么道理,他耳边听着那些人悄声议论他先前的所作所为,仿佛每一个不经意的举动都成了不祥。 商歌唇畔浮着冷笑,人类少年的黑眸中金光乍现。 他生平最恨拿所谓“不祥”来说事的人,一旦遇到,必定要让对方完完整整吞下苦果。这些人将恶念加诸他人之身时,不会觉得痛,一旦反噬自己,便哭天抢地百般求告,着实有趣。 眼看陆明修就要撑不住,哭着冲出学堂门去。商歌忽然感到自己被轻轻戳了戳,下一秒,一名青衣老学士便抱着书本,走进学堂中。 “……怎么这样吵?课前不温书了吗?”
老学士一皱眉,学堂中的少年们便停下喧哗,尽数站起身,口称“方先生”。 方学士拧着眉心,看看要哭不哭的陆明修,再看看老神在在的商歌。这对主臣向来关系好,不知怎么,今日却两地分居了。 最后,方学士的目光落在陆空星身上,这位就是新来的九殿下。白发紫瞳确实奇异,不过方学士为人师表,向来没有什么外貌之见。九殿下看着安静乖巧,只是先前未受过宫中教导,希望课业能跟上。 他板起脸,威严道。 “方才争执,是谁先起的头?”
商歌立刻骄傲地举起手,无形的尾巴又摇成了一朵绒花。 “那当然是我!”
方学士差点没给他气笑,带头吵架还这么理直气壮,当即点他起来。 “商歌,你昨日坠马,今天莫不是修养好了?”
陆空星一听方学士也呼“商歌”之名,顿时感觉天地又昏暗了一分,这种众人皆醉的情况下,他真的要很努力才能继续相信自己的记忆。 商歌笑眯眯。 “托九殿下的福,好了!”
方学士:“……” 坠马一事跟九殿下八竿子打不着边,为什么会托九殿下的福?奇奇怪怪。不过商歌既然好了,干脆起来背诵上周的课业。 商歌:“……” 说了凡人的典籍他都不会哦,他又不是陆文昭。 他正要说不会,忽然发现坐在自己身边的陆空星正低头写些什么。商歌的眼神极好,余光一瞥,下意识跟着一个字一个字念了出来。 还真就答对了! 商歌的眼睛都眯了,他现在觉得好开心!星主帮他作弊!星主心里有他!他是被喜欢的小鸟! 有熟读典籍的陆空星作为作弊器,无论问什么,商歌都对答如流,学堂内微微骚动。方学士却是越问越近,他看到了陆空星在写着的小抄。 陆空星:“……” 仿佛感知到师长谴责目光的重量,陆空星的笔尖开始犹豫,不过他很讲义气,还是挣扎着写完了全篇的最后一个字。 方学士这回是真气笑了,这九殿下看着乖巧安静,居然敢明目张胆帮同窗作弊。不过字是极漂亮的,也不见错字,可见基础扎实,又令他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欣慰之情。 这也算难得的同窗之谊吧。 一边感慨,方学士一边残酷无情地把陆空星写的答案—— 用手盖住了。 陆空星:“……” 这就爱莫能助了,不过他很怀疑,用手去挡,真的对身边这个疑似可以使用仙术的生物有用吗? 老学士很得意,他胡子翘翘,示意商歌继续。 后半段,继续背啊。 背得出算他输。 然后他就输了! 方学士难以置信,他把自己的手挪开,又遮起来,确定是真的能把全部字都遮住,顿时陷入思索。 这怎么做到的? 陆空星单手掩面。 仙术,夫子,他用了透视的仙术。 方学士不信邪,他今天就跟这个古怪的学生杠上了,稍加思考,又问了课本里的句子。见陆空星又开始拿出课本,似乎想提供新一轮的支援,方学士顿时伸出一手,把陆空星的书页按住。 不许翻! 陆空星垂眸,这本书他在课前已经翻过一遍,以他过目成诵的本事基本不会存在什么偏差。避着方学士的目光,他在书案下对商歌比了个“三”,然后手指尖落在书封上的某个位置。 向下透视三页,这个位置。 商歌的眼睛眯了眯,他感觉星主似乎发现什么了。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回答,在方学士震撼的眼神中,他依旧每问必答。 最后一个问题回答完毕,商歌高兴地问道。 “现在我可以坐下了吗?”
正盯着书皮怀疑人生的老学士闻言,冷冷一笑。 “坐下?出去吧,反省半堂课。”
老学士瞥见陆空星立刻开始麻利地收拾东西,显然知道自己也逃不过,一时间被这两个孩子搞得又好气又好笑。 “九殿下也一起出去吧,你们两个搭个伴,看看下次还敢不敢互相提醒。”
陆空星早把东西收拾好了,闻言向老学士略一告罪,就跟商歌一起走出学堂门,贴墙站好。 满目都是盛放的金灿灿的棠棣花。 陆空星站得很乖,低着脑袋,心里其实没什么很多想法,只觉这一世还真是不一样,当惯了乖学生,他竟有一天也会被遣出来罚站。 这样离经叛道的行为是他先前从不会做的,他如今这样做,算不算仙人说的…… 开始有私心了呢? 有脚步移动的声响,商歌像小鸟走在树枝上那样横着平移几步,贴着陆空星站。 “……早知会受罚,就不连累你了。”
商歌嘀嘀咕咕,“你帮我一次就好,怎么一直在帮我。”
陆空星稍抬了抬头。 “因为你也帮了我。”
帮他怼了陆明修。 商歌顿时弯起眉目,这具人类少年的身体几乎压不住他因为开心散出的神光。 “开始你表现得那样疏远,我还以为你有点怕我……” “我确实有点怕你。”
陆空星如实说道。
姑且把商歌算作仙人,他给陆空星的感觉同陆文昭不同。陆文昭是审慎克制的,陆空星甚至会觉得对方比他还要熟悉尘世种种规矩,但商歌明显就不管不顾许多。 商歌愣住了,忍不住追问道。 “为什么……一开始会怕我啊?难不成以为我是五皇子的伴读,会同他合起伙来欺负你?”“……倒不是因为这个。”
陆空星沉默了一小会儿。 “辅国将军幼子,名唤商濯锦,而非商歌。”
“我清楚地记得这件事,可是所有人都好像不记得,导致我差一点都要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了。”
他轻轻问道。 “你不是商濯锦,你是谁?”
玄鸟的金瞳霎时间大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