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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闻帆下午飞邻市出差,一直到结束回酒店才看到沈令发的消息。
对方又很客气地道了一番谢,没顺势留在病房过夜,还承诺会把衣服清洗干净还给他。 晚上十点刚过,酒店大堂还灯火通明,贺闻帆盯着对话框犹豫半晌,最终只回复了一个:好。 碰! 迎面突然撞上一个人。 不偏不倚砸进贺闻帆怀里。 贺闻帆条件反射地将手摊开,不触碰到对方任何一寸皮肤。 那人像是没骨头,抓着贺闻帆的衣角也站不稳,挣扎了好几下才抬起头。 是张陌生的年轻面孔。 最多……算清秀吧。 这是贺闻帆能给出的唯一评价。 “对不起先生,我脚崴到了……”对方楚楚可怜地开口。 贺闻帆闭上眼,耐心濒临告罄。 袁格见状迅速将两人分开,一脚插进两人中间,在贺闻帆身前形成一道阻断墙。 “哟,崴脚了啊?”和贺闻帆冰冷的气压不同,袁格笑得一脸和善,“他这么平的地都能摔?”
他关切问道:“鞋不防滑?”
“不是,你……” “噢,懂了,是地太滑。”
“我——” “来,保安!”
袁格招呼一声,在年轻人焦急的视线中叫来了保安:“你说你们酒店怎么回事,跟你们保洁说说没事儿别把地擦这么干净,你看人都摔了!”
“你干什么!”
小年轻看上去快吐血了。
袁格体贴地将他交给保安:“别担心啊先生,这儿的保安很有素质,一定会帮你解决困难的。”“我只是想道谢……” “不用谢,搞这么客气。”
袁格手一挥,保安就训练有素地将那年轻人架走。 那人满脸涨红,没走几步就在保安手里挣扎两下,开始如履平地,还不甘心地回头瞪袁格一眼。 正好对上袁格笑眯眯地招手:“千万别客气!”
贺闻帆已经走出去好远,看背影就知道心情十分糟糕。 袁格收起笑,战战兢兢地跟上。 贺闻帆身边从来不缺莺莺燕燕,生意场上的无论对家、盟友、亦或想要巴结他的,无一例外都爱往他身边送人。 他们似乎确信,越是像贺闻帆这种有权有势还看上去性冷淡的人,越容易在某个瞬间深陷爱河无法自拔,只要那个人出自他们之手,那他们就能靠着贺闻帆扶摇直上一劳永逸了。 袁格习惯于帮贺闻帆处理乱七八糟的人。 可是今天尤其多。 下午机场一个,晚上饭局一个,刚才是第三个。 每个长得都差不多,手段也差不多。 别说贺闻帆,连袁格都快看吐了。 从大堂到套房,贺闻帆一句话都没再说,袁格打开吸顶灯,小心翼翼看着贺闻帆的脸色,把笔记本电脑和文件放到茶几上。 贺闻帆松开领带,脱下外套,在闻到衣领上的味道时,终于没忍住深深蹙眉: “什么味道?”
袁格立刻接过来,放到鼻尖嗅了嗅,“好像是……茶调的香水?”
今天凑到贺闻帆身边的三个,身上好像都是这样的味道。 贺闻帆叹气:“现在流行这种了?”
“倒也不是,”袁格讪笑,斟酌道:“您上午不是在鸣雪斋多待了半小时吗……” 所有人都知道贺闻帆爱去鸣雪斋喝茶,但每次的时间都很固定。 偏偏今天鸣雪斋换了个新茶师,偏偏贺闻帆就破天荒地把会议推迟了半小时。 消息不胫而走,霎时传遍整个圈子。 “这不就开始有样学样了吗,”袁格碰了碰鼻尖,忍着笑说道:“他们也不知道您是去医院了。”
所以就一个个都把自己喷得一身茶味? 贺闻帆简直想笑。 他不由地想到沈令,沈令从小到大不知道碰过多少茶,像在茶叶堆里长大的一样,熏出了一身茶香。 这种天然茶叶日积月累沉淀出的味道,和香精兑出的香水天壤之别。 贺闻帆摇了摇头,对袁格说:“衣服拿去洗……算了,直接扔掉。”
贺闻帆不喜欢别人碰自己,也不喜欢身上沾染奇怪的味道,袁格见怪不怪,“好的。大衣也要扔吗?”
这件大衣从鸣雪斋出来后,也混杂着淡淡的茶香,袁格下意识地一视同仁。 “那件不用。”
贺闻帆坐在沙发上看文件,头也不抬地说道。
袁格眼神若有所思地在西服和大衣上转了一圈,然后答应下来。 “对了老板,”他把西服装进塑封袋后,凑到贺闻帆跟前:“您白天让我查的鸣雪斋新来的那位茶师……” “有结果了?”“有了……”袁格表情有些犹豫:“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贺闻帆手指微顿,这才终于从堆积如山的文件中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袁格。 他眼珠黑沉,不带情绪看人时,也会莫名让人心神紧绷。 袁格头皮有些发麻:“沈令,21岁,在沄城大学念大三,除此之外所有的家庭背景个人经历都没有——” “他就像是个,最普通的大学生。”
但他们都知道,越是普通越代表不平凡,越是查不出任何东西,越是隐藏的更多。 完全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贺闻帆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只是若有若无地沉默了两秒,然后打开电脑开始看工作上的邮件。 袁格摸不准他的想法,试探道:“需要我帮您换一家新的茶舍吗?”
贺闻帆没答话,手指快速敲着键盘回复邮件。 几秒后他停下动作,突然话锋一转问起明天的行程安排。 袁格愣了愣,条件反射回答:“早上九点和许总那边签合同,十一点的飞机回沄城,之后暂时没有别的安排。”
贺闻帆点了点头,“联系鸣雪斋那边,我明天下午两点左右会去喝茶。”
袁格一惊。 非但不远离反而主动出击吗? 贺闻帆向来厌烦一切复杂且不在掌控的中的事物,这次却非但不远离反而主动出击? 袁格猜他大概另有打算,摸着沙发凑近一只耳朵,压低声音:“您是想……” 桌角还放着沈令给的蓝白雨伞,贺闻帆随手一指: “还伞。”
袁格一屁股坐地上。 ?? · 沈令早上有课,还是早八。 连着两天早起对他来说是不小的负担,从床上坐起来时,心脏突突突地乱跳,脑子也发晕头重脚轻的。 吓得他手忙脚乱下床吃药,倒水的时候手都发抖。 沈令又想请假了。 可这学期他已经请了很多次假,学分岌岌可危,何况今天还是很重要的专业课。 几番挣扎后,沈令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体洗脸换衣服,随便吃了点早饭就打车去学校。 常用的那间教室多媒体白板出了点问题,老师临时换了一间。 沈令对学校教学楼的分布不太熟悉,跑错了地方,一来二去耽误不少时间,最后踩点进的教室。 后排已经被挤满了,只剩第一排零星还有几个空位。 沈令从小就很讨厌坐第一排,怕和老师对视,怕看不懂老师的眼色,更怕因此被抽起来回答问题。 但现在没办法,他只能在铃声和全班的注视中弯腰悄悄坐到第一排中间。 万幸的是,刚开始上课几分钟,后排就有人因为玩手机被点名。 之后的整整两节大课,老师的目光都逡巡在后排的小可怜们身上,沈令成功实践了什么叫做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下课后,班长让大家稍微多留了一会儿,说要发学生证。 “这学期的章都盖好了,最有一页有张贴纸,大家期末回家的时候用那个买车票可以打五折哈。”
“大家都帮忙传一下,”班长说着给了沈令一本,“麻烦传给李露。”
班上吵吵嚷嚷的,沈令像其他同学一样,转头将学生证递给后排:“请传给李露。”
闹声似乎突然安静不少。 后排的女生接过来,看上去有点尴尬。 “我就是李露。”
半晌她小声说,“你上学期也把我认错过。”
沈令僵住了。 他是知道李露这个人的,是个长卷发女生,大家都说她很漂亮,沈令上次认错后就认真记过。 可半学期过去,她换成了短发,没有明显的特征沈令一下子就完全分不清了。 他感觉全班的视线都好像慢慢汇聚到了自己身上,有意的,无意的,恶意的,好奇的。 “对不起……”除了道歉,他好像说不出任何话,喉咙滞涩得要命。 “没关系,”女生摇头:“可能我比较大众脸。”
沈令急切道:“不是的,是我脸盲。”
但他的解释在别人看来似乎很苍白,他听到周围有嘲讽的笑声。 “真牛逼啊,大三了,连自己班上的人都不认识……” “哎呀,人不都说了脸盲吗……” “有那么夸张?那我还脸盲呢,这年头脸盲的人少吗?”
“也不是大课,小班专业课,三年了连咱们班花都不认识……” “班花也没他好看啊,人家长得好看就是那样的,咱们普通人对他来说没区别,别酸啊……” “谁他妈酸了,你找打?”
“好了别说了,人都生气了……” 胡说。 都在胡说。 他明明没有生气。 沈令有很多话想反驳,但他最终只是咬了咬嘴唇,把自己的学生证收进包里,在议论声中离开了教室。 脸盲在生活中是个常见词汇,很多人对真正病理性脸盲和口头上常说的脸盲没有区分的概念,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一回事。 从前沈令也试图做出解释,但大部分人听到后,只是捂嘴惊讶地表示怀疑:真的吗?这么夸张? 后来沈令就不解释了。 他能理解别人的不解,所以不会很难过。 只是在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懵然发现别人都是成群结队的,一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 而他只有一个人。 这一瞬间,沈令突然委屈得有点想哭。 他就呆呆地坐在原地,看别人有说有笑的样子,看得入了神。 直到秦臻打来电话。 她说贺闻帆下午会过来,问他有没有时间。 沈令缓缓回神,揉了揉了眼睛,低声应道:“我吃饭完就过来。”
但或许是兴致不高,沈令连一半都没吃完。 · 学校离茶舍有点远,沈令到的时候贺闻帆已经在店内了。 他手上拿着那把蓝白雨伞,见到沈令便递了过去:“多谢你的伞。”
沈令没想到他还会特意还伞,连忙接下放到一边:“您太客气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您的衣服我还没来得及洗,下次再还您好吗?”
贺闻帆客气地弯了弯嘴角:“说过不用了。”
下午贺闻帆不忙,他们准备去后山的廊亭煮茶赏雪,店员在亭子里布置,留两人在室内稍候。 贺闻帆以往来鸣雪斋,都直奔二楼的雅室,很少有在大堂逗留过。 今天有时间停下来看看,发现鸣雪斋的装潢确实十分雅致,实木的桌椅地板楼梯,成排高悬的红梅纸灯笼,茶柜的某一阁里还放了块形状奇特的石头。 “那是什么?”
贺闻帆随口问道。
沈令有点走神,愣了一秒才回答:“听说是经理之前出去旅游带回来的,好像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大家都觉得很好看,就放在这里了。”石头是黄褐色的,边缘凌乱无规则,是天然未加工的原石,但晶莹剔透,在室内略显昏暗的照明下折射出深浅不一的暗光。 “确实好看。”
贺闻帆看了眼沈令,对方微微垂着头,纤长的睫毛半遮住瞳孔,眉宇间有种若有若无的愁绪。 “和你眼睛的颜色很像。”
他说。
沈令懵懂地抬起头,眨了眨眼。 后知后觉地感到贺闻帆好像是在夸他。 霎时间,母亲昨晚教给他的人际交往小妙招充斥进大脑。 沈令突然紧张起来。 贺闻帆夸他,他是不是该夸回去?这样就能延续话题了? 贺闻帆说他眼睛好看,他该夸贺闻帆的鼻子还是嘴巴呢? 好烦啊,看不出来。 沈令急得缩在袖子里捏手指。 贺闻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随口夸了夸沈令,这小孩儿却莫名其妙慌张起来,还一个劲盯着他的脸看,目光小心又胆怯。 “我脸上有东西?”“没有没有!”
沈令连忙摆手,“您、您的……”他眼神张惶几下,随即定格在了贺闻帆的领口。 “您的……灰色羊绒围巾真好看。”
说完还咧嘴一笑。 “……” 贺闻帆没想到自己这条普通的围巾也有被夸奖的一天。 场面空寂了一瞬。 几秒后,沈令在忐忑中听到贺闻帆的声音:“谢谢。”
他像是压着笑意:“不过这条我戴过了,阿姨替我整理的时候或许用过某种柔顺剂,怕你过敏就不送了,下次见面我会买条新的作为礼物。”
廊亭里已经准备好,贺闻帆在店员的引导下转身离开。 沈令怎么都没料到是这个走向,耳根都烧了起来。 他慌忙跟上:“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真的没有……” “贺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