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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温润如玉,拂过耳际,似轻风柔云。
谢姝宁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这人怎么会在这? 她心绪沉沉地转过身去,面上张惶几乎难以掩盖,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印公。”巷子口不知何时,鬼魅似的在突然间冒出来一架外观极低调的马车,外壁上光洁无痕,别说字,就连一丝灰尘似乎都无。帘子是轻薄的夏布,极常见的料子,毫不起眼。此刻帘子被撩起一角,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搭在了上头,被映衬得愈发没有血色,带着种清凌凌的冷意。 听到她的声音,马车内才探出一张脸来。 正是数月不见的汪仁。 谢姝宁牵着宋氏的手,骤然紧了一紧。 宋氏不曾见过汪仁,不知面前马车内的人是谁,又见谢姝宁对他模样恭谨,不由诧异。 “这位,想必便是谢六太太了。”
汪仁并没有笑,但生来一双桃花眼,似乎始终含笑。
宋氏见马车挡住了巷子入口,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方才乍然见到外头那一排的花楼,她可是差点吓得腿软,只念着身旁还有年不满十岁的女儿,才强行忍着骇意,故作坚强。 而今看不到了,心里就忍不住舒坦了些。 她勉强微笑着,亦照着谢姝宁方才的称呼,行了个礼,“见过印公。”汪仁这会才是真的笑了起来,嘴角微微上扬道:“六太太不必客气,只是二位,怎会在这?”
谢姝宁下意识蹙眉。 “出了些事,马受了惊,不知怎地便到了这。”
宋氏迟疑着,仍将事情给说了。
汪仁作吃惊状,问道:“车夫同随行的媳妇子呢?”按理,她们这样的人家出门,马车旁该有个跟车的婆子才是。三房跟车的人,以往都是秦大的媳妇。但今晨,她忽然说泻肚,根本出不得门。宋氏知道后,便索性作罢,也没有另外寻人。 这会被人这么一问,宋氏不禁有些汗颜,讪讪道:“方才车马疾行,出了意外,如今人去了何处也不知了。”
汪仁便叹了口气,看了谢姝宁一眼,随后摆摆手吩咐下去,“去将谢六太太的马车驾出来,送二位回府。”
明明是难得的好事,谢姝宁的心却又是一沉。 她可真的是,连一丝都不想同汪仁搭上关系。 今日这事本就处处透着古怪,偏生汪仁又忽然出现在了巷口。 可有些事,是决不能问出口的。 外头可就是京都闻名的富贵巷,近三层小楼的温柔乡也静静伫立在天光云影之下,她怎么好问汪仁一个不全人,为何要来这? 况且上回在宫里发生过的事至今叫她耿耿于怀,避开汪仁还来不及,哪里会自己撞上枪口去。 她眼睁睁看着自汪仁的马车后走出来一个人,黑衣镶嵌着红色的边,肩头一枚银章熠熠生辉。 果然,她方才没有看错,也没有记错。 这身衣裳,的确是汪仁管辖下的东厂之服。 宋氏却是什么也不知道,甚至连汪仁是谁都不清楚,听了他的话,又见果真有人来帮自己驾车,当下道起谢来:“多谢印公襄助,此番恩情没齿难忘。”
汪仁却只是淡笑着,颔首不语。 很快,马车被平稳地驾到了巷口,车壁上的谢字也被刀子给刻花了。虽然手段粗暴,但有效。 谢姝宁在上马车之前,朝着汪仁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 帘子已经被重新放了下来,在风中微微抖动。 “阿蛮,愣着做什么?”
宋氏跟在她身后,见她发怔,不由出声催促。
谢姝宁扭头对她展颜一笑,摇摇头飞快上了马车。 出了这些事,宅子肯定是看不得了。当务之急,先速速回了谢家,再使人出门去寻玉紫跟桂妈妈,还有突然消失了的秦大。 身下马车走得又稳又快,宋氏露出个近乎劫后余生的笑意。 谢姝宁瞧见了,已经冒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马车停下时,周围只有东厂的人出没,绝望之际,本该在宫里的汪仁又出现在了不应他出现的花街柳巷。 事情真是诡秘至极。 她甚至不敢去想,汪仁究竟是敌是友。 在那样的处境下,即便她再怀疑汪仁,也没有法子拒绝离开富贵巷回府的事。 犹如汪洋中苦苦求生的可怜虫,遇到了浮木,哪里有不上前抱紧的道理。 殊不知,就在她怀疑这事同汪仁有关联时,跟在她们后面的那架马车里,汪仁也正在思量这事是谁做下的。 若不是他早早派了人悄悄跟在宋氏母女身边,今日这事可算是糟在这了。 原本,只要派个人送她们回谢家便可,但不知为何,他仍旧推了旁的事,亲自过来了一趟。 他已经见过宋氏的画像,但真瞧见了人,仍觉得截然不同。 记忆中的女童,已经为人母,成了妇人。倒是她身旁的谢姝宁,同他记忆中的人,极像。 他静静想着,不论如何,由他着手解决了这事,也就算是还了当初的救命之恩,从此两清就是。 已是巳正,日光越加夺目晃眼。 两架马车一前一后,飞快地驶离了这片烟花之地。 谢姝宁趴在小窗子上,悄悄打量着外头飞驰的景色。 从陌生到熟悉,的确是回石井胡同去的路。而他们来时的那条路,也的确还封锁着,不得通行。看起来,这一切似乎真的只像是巧合一般。玉紫跟桂妈妈不见踪影,不知伤情如何。 她不由担忧起来。 更叫她担心的却是汪仁,不明缘由,汪仁竟然亲自护送她们母女进了石井胡同,才扬鞭转向而去。 这样热心又善良的汪仁,叫人害怕。 她甚至开始怀疑,她前世由传闻组合而成的汪仁,是不是根本就不是真的汪仁?一切道听途说,多多少少都会被添上传扬者的心思,到最后,谁知道究竟变了多少味。 一颗心沉甸甸的。 临近谢宅,宋氏才算是真的缓过神来,方压低了声音问她:“方才那位印公是何人?”她一时间,连印公这个称呼都没有想明白是从何来的,又是什么身份。 谢姝宁则有些心不在焉,道:“是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九千岁汪仁。”
“九千岁?”
宋氏愣住。
因是掌印大太监,所以尊称为印公,她倒顿时便明白了。 可九千岁,是何称呼? “只比万岁少……”谢姝宁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口中解释起来,然而才说了几个字,她就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汪仁被称为九千岁,那也是前世庆隆帝后期执政的事,眼下庆隆帝都驾崩了,在位的可是肃方帝!汪仁根本就没有九千岁的名头! 她飞快转换了话头,道:“娘亲,秦大不见了,这事是不是该立即通知秦大的媳妇才好?”“这是应该的。”
宋氏也就没有就“九千岁”这个称呼继续问下去,反而皱眉想起了今日的怪事。
若说之前她还想着兴许只是个意外,可等到看清楚富贵巷,谁还能说这只是个意外巧合? 是谁,要害她们? 三老太太已经死了,还能有谁? 她遂想到了陈氏身上去,但陈氏被谢元茂下了禁足令,连海棠院都出不得,哪里能知道她们的行程又收买了秦大? 何况如今,秦大究竟是不是被收买了尚不能肯定。 宋氏有些头疼地闭上了眼。 马蹄“哒哒”声中,马车停了下来。 谢姝宁便飞快上前去撩帘子,拦住了正要离开的黑衣人,轻声道:“回去告诉印公,今日多谢了。小女惶恐,只愿今后再不遇到这样的事。”黑衣人面无表情,应了声“是”,就在谢家侧门外守门的总角小厮拥上来之前离开了。 “印公的人呢?”
宋氏赶了上来,见马车外已没了人,不由讶然。
谢姝宁道:“我方才出来时,人便已经不见了,想必是印公早有命令。”她仍在怀疑这事同汪仁有关,所以才故意让人带这样一句话回去。 看似感激,实则是想告诉汪仁,若真是他做的,她不希望还有第二回。冒着得罪汪仁的可能,她已经算是豁出去了。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话落在汪仁耳中,却成了另一番意思。 听到属下归来回禀了自己这样一句话,他当下就皱起了眉头。 他身处东厂密室,里头连灯也不点,黑得像是夜晚。襟口用银色丝线绣着的一行细碎花纹在黑暗里隐隐发光,随着他在桌上轻轻点叩的手指而晃动。 一共叩了九下,他才徐徐道:“去将谢家的那个车夫找出来,仔细盘问,幕后那只黑手究竟是谁,然后……剁了吧……” 谢姝宁短短的一句话,落在他耳中,就成了极害怕极惶恐的表现。 他心里暗暗感慨:到底还是个孩子,出了事焉有不怕的。 她既盼着这样的事不再发生,那他就送佛送到西罢了。 这隐没在黑暗中的一切,谢姝宁毫不知情。 她此刻正在玉茗院的正房里,急得团团转。 派出去的人已经回来了一拨,但玉紫跟桂妈妈仍旧没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