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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条烤鱼,要是让崔英敞开肚皮吃,能全被她填进去,陈景让她先嚼一颗辟谷丹填个半饱再吃鱼,这样就用不着恶狗抢食一样糟蹋烤鱼。
崔妞皮糙肉厚,牙口壮实,比之凡人好上太多,肠道却仍旧对付不了一些粗壮鱼刺,该卡嗓子还是卡,在家里有董老爷子和师父在,总能想个法子给她挑出来,或是让崔妞强行咽下去,在这荒僻之地,陈景不想遇到这种尴尬难题。 正当陈景细嚼慢咽时,耳朵听到由远及近的声响,警惕心起,推一下旁边大嚼大咽的崔英。 崔英懒得理睬,不就是有动静嘛,甭管你是人是兽,敢抢大爷鱼肉,别怪大爷动手伺候。 陈景忍不住对她说道:“你最好悠着点,别吃完了。”“啥?”
崔英瞬间想到,该不会来人认识吧,扭头看去。
一个小姑娘,五六岁模样,扎着两个丸子头,在荒草丛中走出来,似乎餐风露宿惯了,身上红衣风尘仆仆,脸上脏兮兮的,抽着鼻子,既不开口讨要,也没有离开意思,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两人。 小女孩手中提着一根细绳,绳子另一端,牵着一头白嘴毛驴,驴子上边坐着一人,正弓着背打鼾,脑袋都快叠到腰上,愣是用这别扭姿势在驴背上睡着了。 崔英看完就不乐意了,带个孩子出来闯荡江湖也就算了,还这般吊儿郎当,不把孩子当回事,扯着嗓门喊道:“嘿,那人,有人抢你家孩子了!”“谁,谁,老夫在此,休得放肆!”
那人猛地在驴背上一个支棱,口中“哇呀呀”比划几个江湖武夫样板招式,待看到小女孩就在眼前,这才停下壮胆的举动。 瞅见几丈外有两个陌生人生火,鼻头微嗅,心念微动,一条腿抬起,屁股一挪,下了驴背,面无表情来到火堆前。 当着两人面,收起插在树枝上的烤鱼,一脚踢开火堆,狠狠踩上几脚,待到再无烟迹才停下,转身瞅着两人道:“荒野之地,生火做饭,哪个教你俩这么做的?不怕引来豺狼虎豹,也不怕引得心存邪念的人么?”
陈景看这人头戴道冠,一身青色道袍,脏旧的厉害,比大大咧咧的崔妞还不如,毫无仙气可言,十分落魄,该是在外边闯荡了许久。 一套外衣都不换不起,没钱还是吝啬? 修为低……的可怜,陈景估摸炼气境都高看这位道长,当然也可能是个披着道袍专门糊弄人的野修。 道人背抓着一大把烤鱼,训斥完两个年轻人,正要离去,不想他才转身,崔英屁股都没挪,“啪”的伸出漂亮一手,干净利索全夺了回去,瞪去道人一眼,嘴里冷哼一声,继续大嚼大咽。 道人脸色讪讪道:“方才大意,一时顺手为之,两位勿怪。”
小女孩走过来,偎依道人裤腿旁,眼睛直勾勾盯着两个陌生人看。 崔英递过两只烤鱼,哄小孩道:“想吃啊,喊句哥哥来听,两条鱼就给你了。”
小女孩摇摇头,将脸扭过去,不再看崔英。 道人苦笑一声,拉着小女孩走到一边草丛里,蹲下身和小女孩商量道:“小珠,乖孙啊,咱能好好说话不?你年纪小,随便吃些野果都能填肚子,爷爷年纪大,食肠也跟着宽大,成天吃野果遭不住啊。 我看那两人不像坏人,只要你依那人,亲热喊几句‘哥哥’,咱今晚吃食就有着落了,你好歹也可怜可怜爷爷,咱出来这么久了,走了一路,受罪一路,听爷爷这一回,成不?”
道人离着就两三丈远,陈景和崔英都能听到他言语,不晓得是不是真如道人所言,一路出来就是受罪,被迫逃难还是浪迹江湖? 不过低声下气的腔调还真是够足的,就是没听到小女孩回话。 等了片刻,小女孩走到崔英面前三步停下,怯生生喊道:“哥哥。”
说一句就一句,一个字都不多。 崔英心满意足,咧嘴大笑,她才不管啥热忱不热忱的,大大方方递过两根树枝穿插的烤鱼,“小姑娘,哥哥说到做到,这两条鱼归你了。”
道人脸上乐开花,一把抢过烤鱼,恭维道:“多谢道友接济,多谢道友接济啊!”
手里抓一只,塞给孙女一只,道人也不嫌弃地上灰尘,袍子作席,直接坐下,小女孩也是如此,看样子两人落魄惯了,丝毫不讲究。 一老一少,老的啃鱼大快朵颐,时不时赞叹一句“好手艺”,“滋味足”,“道友真乃行家里手”。 看一眼边上孙女正有慢嚼细咽,显得没滋没味的,道人责怪道:“乖孙,赶紧吃啊,咱这好不容易遇见怨……良善人家,错过这次,下回再碰到,指不定猴年马月,可不敢浪费了。”
崔英打量道人三寸胡须,好奇问道:“你这个年纪,就做爷爷了?”
道人指着自己脸,惊奇道:“这还看不出来?”
崔英仔细打量几眼,摇头不知。 道人挺直腰板端坐,不容置疑道:“贫道年轻那会儿,可是十里八乡的棒小伙子,名气都传到城里去了,上门提亲的都能踏破门槛,媒婆作证假不了,乌泱乌泱一大堆人,她们人多势众,贫道寡不敌众,可不就早早娶妻生子了。”
崔英瞅瞅道人脸色,看去他身上脏旧道袍,点头道:“行吧,看来道长能早早娶妻生子,运气着实不错。”
陈景拿胳膊肘顶一下崔英,让她不要闹幺蛾子。 道人笑意盎然道:“祖上积德,自有灵官护佑。”
崔英指着他的道袍问道:“你儿子上有老下有小,他会舍得让你这个当爹的,带着自己闺女出来乱闯?”
一句话捅到要害。 道人突然哭嚎起来,双手拍地,手里烤鱼也被丢在地上,眼泪没见流出,鼻涕倒是流出不少,嗓门儿也挺丧气。 “家道中落,又逢大难,全家二十几口人,活人就剩几个,如今徒留我们爷孙辈留在人间,大不幸啊大不幸,呜呜……” 小珠儿看爷爷哭的伤心,捡起掉在地上烤鱼,贴心拍掉鱼肉上面灰尘,老实巴交歪着脑壳看爷爷哭嚎,等爷爷哭过一会儿,有些累了,将树枝递过去。 道人拿袖子擦一下鼻涕,平复一下面容,接过孙女递来烤鱼,接着开吃。 崔英脸上厌恶,这爷孙俩过了多久恓惶日子,这般不讲究,比野修还要野修,都赶上野人了。 陈景看道人吃鱼吃得欢快,再给他递过两条鱼,问道:“如道长刚才所言,这是出来逃难了?”
道人嘴里不停,大快朵颐,眼见男子示好递来两条鱼,来者不拒,一手抓来,口中应付道:“贫道有两个孙女,一个留在身边相依为命,另一个被人掳走,如今贫道正满天下找孙女呢。”
“满天下找人?”
崔英哭笑不得,“你孙女身份尊贵,还是那贼人身份不简单?”
道人摇头道:“贫道家里还没落魄前,也就几个大钱可以使唤而已,跟‘尊贵’俩字不沾边。至于掳走我另一个孙女的贼人……” 道人叹口气道:“一无所知。”
崔英就要和他说句“完犊子了”,陈景拦住她那张臭嘴,若这人所言不虚的话,更不该话语中伤,说不得会让中年道人了无生趣。 陈景趁机问上一句佟道长孙女模样。 道长指着小珠儿道:“如今过去三年有余,该比小珠儿矮上半头,模样不太好说,既然是我佟家的种,不是一个模子,也是半个模子,别的不好认,但是那娃儿当年在娘胎里没养好,先天受损,发色枯黄,就凭这一点,不难找。”
陈景听完唏嘘,这般敷衍,估计外人帮不上忙,后边估摸要走很长很久的路。 落魄道人啃完三条鱼,微微八分饱,为了褒奖手艺,硬是挤出一个饱嗝。 填饱肚皮,心思也就活泛些许,捏着一根鱼刺剔牙,瞅着崔英问道:“若是贫道双眼无岔,道友该是女子之身。”
不等崔英回话,道人一副了然模样,“我晓得了,出门在外,平安为上,老话说的好,防人之心不可无,如何小心都不为过,咱们走江湖的都该谨记。 不得不说,仅从着装来看,道友是个谨慎的人,往后闯荡江湖的日子,吃不得亏。”
崔英嘎嘎大笑,捅一下小景胳膊说道:“听见没有,被人评头论足一番,说我是个谨慎的人,谨慎的人啊!”
陈景正在给小珠儿挑鱼刺,小女孩刚才吃鱼被陈景看在眼里,并非不饿,只是嫌弃对付鱼刺麻烦。 斜眼看去崔妞,懒得理睬她得意嘴脸,短处被人夸奖,足够她得瑟好几天。 道人饱腹过后起身,打个道门稽首,这才自报家门道:“贫道姓佟,单字一个衍,暂无道号。”
陈景将手里剔去鱼刺的鱼肉递给小珠儿,起身拱手道:“野修,陈景,见过道长。”
崔英懒得动屁股,嘴里嚼着鱼肉道:“一样是野修,崔英,英雄好汉那个‘英’。”
佟道长伸出一手,后边驴背上的幡子飞来,被他抓于手中,竹竿往地上一戳,幡布抖搂展开,迎着明亮月光,露出上面大字。 斩妖除魔,捉鬼断怪。 幡布衬托,又有大义旗号,佟衍总算脱落几分落魄,有了那么一丝仙气。 却仍旧落魄。 一阵夜风刮过,将幡布吹卷过去,露出后边几个大字。 算命看坟,指点迷津。 年轻男女打量的时候,道人赶忙收起幡子,冲着吹风方向喝骂一句,“哪儿来的妖风作怪?”
佟道长被一阵风揭了短,难堪一回,仍是挤着笑脸道:“贫道本事多了些,杂七杂八的学了不少,碰到村头,遇见大城,有些糊口本事总归是好事,不至于饿死是不是?”
崔英点头应和道:“对对对,江湖野修还有卖艺的时候,道长算命是看家本事,谁还能瞧不起?”
陈景不打算当滥好人,这位道长接下来该不会给两人算命吧?可真有本事的话,爷孙俩能沦落到这么惨地步?不能够啊。 佟道长正一下脸色,傲然说道:“两位刚才也看到贫道那一手了,不错,贫道便是一位有道修士。”
说完之后,眼珠来回在男女二人身上转悠。 崔英一时转不过弯来,开口道:“其实,我俩也是修士。”
佟道长手指重重一点,“吃鱼的那会儿,贫道就猜到了!”
猜?陈景有些迷糊了,他看出这位道长修为低微,难不成对方有高明本事,也能看出两人修为深浅来。 佟道长再次盘腿而坐,抖搂一下前摆,酝酿片刻说道:“你俩肯定才入修行门槛吧,虽然年纪不小了,错过幼年修行,路上坎坷是公认,怪不得他人,毕竟不是人人都有好命。 不过也用不着气馁,年轻人不能倒于发轫之初,只要肯下苦功,等到贫道这个年纪,你俩应该也能混出些名堂来,须知晓,老夫只差两道门槛,便是金丹修士了,怎么样,厉不厉害!”
崔英先是嘿嘿怪笑,而后“嘎嘎”大笑,不解气的抱住小珠儿,一个劲蹭着小女孩脑瓜,“小姑娘,摊上这么个不着调的爷爷,你可真不容易啊!”
陈景总算晓得了,这位道长感情看不出别人修为,又眼见两人年轻,就往矮处猜想,不过显然这次猜错了,大错特错。 佟道长看在眼里,神色剧变,慌忙问道:“咋的,贫道猜错了?”
崔英嘎嘎笑道:“蒙对了,道长厉害的紧,了不得,嘎嘎……” 陈景踹崔妞一脚,让她收敛一些,看去落魄道长,叹口气道:“道长别具慧眼。确实如道长所说,我俩才修行不久,赶鸭子上架一般,就出来闯荡江湖了。”
道人听完这话,总算找回些许自信。 不过崔道友屡屡笑场,让人心里七上八下。 若被贫道猜中,该回以恭维才是,再不济也是微笑回应,这般放肆大笑,所谓何来? 小珠儿被人抱在怀里,不推开不挣扎,只是朝崔英脖颈处嗅了嗅,嘀咕道:“香。”
崔英扯开衣衫,自己低头闻闻,迷糊道:“我咋闻不出来?”
佟衍把孙女拉过来,惭愧道:“贫道带着娃儿找娃儿,时常走个十天半月不见村落,教不来娃儿礼节,尤其女娃娃。 搁以前,该是她奶奶拿手,儿媳妇差强意人,也能勉为其难,换作贫道接手,只会糙养,这不就弄的一身污垢,另带臭气熏天的,一路走来,我这孙女遇到外人就稀罕,逮谁都说有香气。”
爷爷抓着孙女脑壳,惨兮兮道:“可怜呦。”
小女孩大脑壳,随着爷爷手心东倒西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