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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咋个活下来的?”
陈景和冯老头皆是此问。 冯老头坐起身来,愁眉苦脸道:“俺也不晓得咋回事,就是有一天饿得太狠了,正要趴着去泉眼那里,灌些水填肚子充饱,正趴地上顾涌,突然……” 冯老头两条胳膊晃荡着,“就是突然那么一闪,俺人就到别处了。起先俺还以为饿头昏了,连村里啥样都忘记了,后来为了找水喝,陌生地界走了老远的路,可算碰见人,一个都不认识,全都一嘴鸟语,后边才晓得,俺是到了隔壁钰金洲的地界,这可把老汉吓到了,咋一下子就跑那么老远的地方……” 陈景打断他问道:“那你咋回来的?不是用走吧?”
冯老头薅下头上些许秸秆,擤下鼻涕道:“咋回来的?被人家扔回来的呗。”
崔英蹲在他对面,乐呵道:“赶紧说说,我这人好奇的紧。”
冯老头瞅她一眼,眼神古怪接着说道:“本来在钰金洲地界管吃管喝,哪怕没事儿做还是管饭,陈家小子,你也晓得,俺老冯就是个四处讨饭的,只要有一口饭吃就饿不死……” 陈景笑道:“让你干活换工钱,你也不去,我说的可对?”
冯老头嗤之以鼻,“给了钱我也存不下来,既然留不住钱,俺老冯何必每天去苦哈哈的做小工去,人活一辈子,不就是求个逍遥自在,随便对付一下肚皮,找个舒服地儿晒日头,有啥不好的?”
崔英点头道:“还挺有理,只要思路通了,能少走几十年弯路。”
当年冯老头一路沿街乞讨,来到陈景故乡陈家村,长辈们对于这个外地要饭的多是白眼,年纪老大了,又不是缺胳膊少腿儿,咋的讨饭过活。 有好事者曾经猜测,这个要饭的难不成是个正被追捕的逃犯,村里特意找来镇子上的捕快,好好辨认一番后,捕快败兴而归,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叫花要饭。 既然是个没本事的叫花子,村里人对冯老头多了些刻意刁难,碎言碎语也少不了,不拿正眼瞧他,偶尔会拿他撒气用,多是叱骂,隔三差五拳脚相加,冯老头从来不避开,大有一副“冲着我来”架势,撒气过后,心情舒畅了,给口吃的,两边你好,我好,大家好,相处还算“融洽”。 相安无事三五年,冯老头与村里一大帮孩子成了忘年交,其中就有陈景。 犹记得夏日时节在那座荒废戏台上,几个小伙伴围绕冯老头跟前听他吹牛皮,在外边时,如何如何厉害,结交的都是大人物。 “县太爷那般大的官俺都见过,还一块儿喝过茶,虽说隔了七八丈远,中间还有十多个人,那也是脸面,光宗耀祖哩。”
“俺可是亲眼见识过武林高人出手,两块青砖垒在一起,单手就劈断了,手指头都没颤一下,了不得呢。”
“轻功水上漂,你们晓得不?俺坐船那次就看见了,好家伙,那人两条腿使劲在水上蹦跶,愣是沉不下去,最厉害的是,那人手里还拿块饼子,一边飞一边啃饼子,游刃有余,牛大发了。”
“仙女?仙女俺也见过,有种叫‘青楼’的地方,不用进里头,光是在外边,就能被传出来的香味熏个跟头,里面尽是仙女,一个个美的不像话,就是太势利眼,没钱就不稀罕搭理你。”
少年时候的陈景,被冯老头吹的牛皮糊弄脑壳发懵,有信的,有不信的,甚至偶尔左右来回选择信与不信,其实说到底,不过是小儿无聊罢了,听一个能说会道的家伙胡吹,打发无聊光景,随便问上几句不懂或想知道的,冯老头总能说上几嘴,期间夹杂几句俏皮话,总能引来孩子们的哄笑。 陈景思忆过往,会心而笑,“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够,可真有你的,冯老头。”
冯老头怪笑两声,大言不惭道:“俺就是要饭的命,赶鸭子上架换个活法,别人能用这招,用俺身上,白搭。”
崔英伸出大拇指,赞叹道:“老哥行啊,要饭要出持之以恒,佩服!”
冯老头低下脑袋看去崔英脖子,“俺就寻思你这嗓音儿咋不对劲,脖子都是平的,你爷们还是娘们?”
崔英眼珠一瞪,拍着胸口道:“爷们,纯爷们!”
冯老头忍不住道:“可惜是个娘娘腔。”
“找打是吧?”
崔英开始撩袖子。
冯老头上身后仰,问去陈景道:“脾气这么大,这家伙又是哪家的?王家那小子打小不学好,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天天村里晃荡欺负同龄,是他不?”说完又自己嘀咕道:“不对啊,我记得最后那个把月,村里就没啥活人了,就咱俩了。”
陈景摇头,拉住崔妞,让她消停下来,没看冯老头瘦骨嶙峋的,老弱如他,可撑不住哪怕一拳。 “怎么就被扔过来了?”
想到冯老头脾性,陈景仍是问道。
冯老头指着身边一圈人说道:“都是些不争气的穷懒鬼,吃饱了睡,睡醒了就吃,拉屎挪屁股都嫌费劲,恨不得直接拉在席子上。 被人家看在眼里,烦在心里。享了几年福,前阵子被人家赶上船,能飞起来的那种船,和鸟儿一样,一股脑扔到这里来了,估摸是烦透俺们了,扔远一些,一了百了。”冯老头说完这些,一边搓着脚丫,一边问道:“陈家小子,你是咋活下来的?看你如今人模狗样的,咋的,活命之余,还碰见好事了?”
陈景转头看去南边,面色平静道:“我是被师父救出来的。”
“师傅?”
冯老头一愣,赶忙问道:“哪位师傅?俺说的是,你师傅是木匠雕花的,还是砌砖盖房的?”
崔英笑到不行,这老头忒没见识,与传记趣集里面皇帝拿金锄头锄地,有异曲同工之妙。 陈景含糊其词道:“师父教我武功。”
“武功!”
冯老头惊起而立,“对喽,能救你出去,功夫肯定不差,陈景小子,你行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拍拍双手,吆喝一句,“来一个!”
正想着客气回应时,听到冯老头有此一说,陈景问道:“来一个啥?”
冯老头挠着头皮道:“都这些年了,胸口碎大石都没学会?不至于吧。”
崔英正要发笑,蓦地冷静下来,是啊,这些年了,咱连街头卖艺都没试过,这咋能说是闯荡江湖呢,这可不行,江湖大俗大雅咱都得试个遍,这才好与人称兄道弟。 得好好思量一下卖艺手法,大的,巧的,越是能夺人眼珠,越是能博人喝彩,让那些看客不得不掏钱打赏,这个难度似乎有些大,不然先从上手简单的着手? 陈景叹口气道:“师父教我的是真武功,不是杂耍卖艺的那种。”
“真的?”
“真的!”
“天爷爷啊!俺们村儿终于出了一个有出息的,往常求爷爷告奶奶都来不了的福分啊,咋个让你这个兔崽子碰上了!?唉,对了,你师傅是啥来头啊?哪个门派这么好心,换俺过去给看看,说不定能做你师兄。”
陈景推开给他拍衣去尘献殷勤的冯老头,“你可不是俺们村土生土长的人。”
冯老头着急道:“你咋这样说,俺可是吃了几年村里饭呢?”
陈景摇头道:“要饭几年,都是白吃白喝。”
冯老头跺脚道:“那也是村里的饭,不容诋毁!”
陈景被他逗笑,多少年没见,冯老头一如既往会扯淡,接着说道:“你想多了,我就一个师父,无门无派,我也没听说师父有再收弟子的打算。再说了,你都多大年纪了,好吃好睡,还懒得要命,谁会收你当为徒?脑壳被驴踢了么?”
冯老头听后不再闹腾,“原来是个没名堂的师傅,俺可不乐意给这种人打下手,留你给他折腾吧。”
陈景呼出一口长气,看到冯老头又要躺下,说道:“你要不要跟我走,我如今和师父一起住,家里那边能腾出一块地方给你,就当养老了。”
冯老头听后怔住片刻,随后问道:“在哪儿?”
陈景指向南边,“咱南聿洲南边一处地方,离这儿挺远的,不过咱坐渡船,就是你说的那种可以飞的船,坐船多半月,再走个多半月,差不多就能到家了。”
“这样啊。”
冯老头语气惆怅道:“算了,陈家小子,好心好意俺心领了,俺就是个懒蛋,改不了的,走哪儿都不受待见,虽说白眼早就吃了个饱,不认识、不相干的外人白眼,犯不着理会和在意。 可咱俩好歹算半个老乡,去了你家,给一个懒蛋养老,惹得街坊邻居碎嘴,俺替你不值,俺老冯也受不了这种罪。”
冯老头回看一众流民,悠悠道:“既然有这种不着调的脾气,就不怪老天爷给俺们这种人安排的苦命。”
崔英眨几下眼睛,不再迷糊,对冯老头劝说道:“老哥,要不咱俩搭伙卖艺,三七分成咋样?”
冯老头好奇问道:“谁三,谁七?”
“我这一身本事,肯定是我七成,这还是看你可怜份上,不然老子独占九成。”
“卖啥子艺?”
“先来容易上手的,能糊弄人,比如胸口碎大石啥的。”
“你觉得俺抡能得动大铁锤?”
崔英嫌弃道:“锤子都拎不动,你还能干啥?”
陈景想到一些可能,问去冯老头道:“你有没有见过村里其他人?”
冯老头抬头看一眼日头,有些年头没有嘴上嫌累了,他晓得陈家小子是个正经人家孩子,不和他一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有说话,只是晃了晃脑袋。 陈景面容多出几分伤感,仍不死心,喃喃自语道:“或许被人救出,送到别处,也说不定。”
冯老头正要开口,瞅见那位说是爷们,却有些娘们的小子冲他摆手,只好作罢。 陈景仰头极目远望,愿景虽好,却飘渺如烟。 我于人间意难平,老天唤我如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