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那年秋天，迟来的凉意穿过你的衣角，丰收的喜悦写满街巷，挂在每个街坊的脸颊。

你快步走过村口落叶的路口，胡乱与树下歇息的老人点头搭话，就这样，每条巷子，每条胡同，每块砖石，每片石瓦，每条你写满回忆的小路上，每个伴你长大的生灵，都在诉说你们一起的故事，那是亘古不变的事实，呼吸都有彼此的气息！

床角两个你陌生的袋子，鼓鼓囊囊装满了远方的行李。你还不清楚里面究竟是什么，但你明白，那是你换洗的衣物，那是你休息的被褥，那是你洗漱的杯盆，还有……

你激动，你忐忑，你迷茫，你兴奋……

是的，你要去远方，据说，那里可以承载你余生所有的生活，可，你还没搞懂什么才是生活！

你想象不到，你要去到的究竟是那里，若不是你和你的行李，那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斑点，你或许一生都不会留意。

那里的街巷会是什么样？那里村口的树下会不会也有带笑的面孔？那里的天也是这么蓝吗？那里会有……

能回答你的人，如你一样茫然，可以回答你的人，简短的告诉你，去了你便知道了！可你并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去，小你一岁的弟弟呆呆的望着你，你并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你猜，他也不清楚你在想什么，但，明年的此时，他就是现在的你！

那里有海，有江，有巨大的轮船，还有望不见尽头的车龙！甚至有整夜不眠的路灯，还有人们为了亲近自然刻意栽种的草坪花木！你要把海的样子回来告诉家人，据说，海的浪花是家乡池塘没有的，你要去路灯下仰望它的光芒，但你不知道，为什么在田里要除尽的杂草，会在自己要去到的地方，受到如此高规格的呵护与热爱！

生活总是这样，大力推搡着你向前！可你以为这是父母之命，你错了，只有多年以后，你才会懂。脑子里挥之不去的胡乱想法，大多是多年后无聊至极的想法，那时候，即便当年你拼尽全力要得到的答案，肆意的摆在你面前，你依然不再有探索它的任何欲望。

是的，你要走了，确切的说，你要离开家乡，去寻找生活了！这世代养育祖辈的土地，竟容不下你的生活，竟找寻不到你的追寻！为什么可以养育祖辈，却不能承载自己？

你看着窗外，院子里的老树上，挤满了飞落的麻雀，树枝上垂下来的几条辣椒，是你一针一针穿好的，也是你一条一条挂上去的，或许你再回来的时候，它们已经不在了。

收尾的庄家，就晾在院子里的角落，这时，你才想起来，是否该把自己多年积蓄的秘密一起带走，还有那根据说可以带给自己好运的红绳。

你沉默了许久，你与屋子里的人寒暄说笑，你坚强的环视每一个在场的眼睛，你知道，你是非走不可的！

大槐树每个春天都会开花，灿烂的雪白色，香气可以落满整条小巷，纷纷扬扬的蜜蜂，总会在这里盘旋，你摸摸额头，童年的包你还记得在哪里，但你再也不记得那肆意的笑声了！

你接过属于你的行李，双肩狠狠的向下坠去，你猜，那两大包行李的重量，远远超过了你自己的体重。

车来了，你没听清车下所有人的嘱托，你随着邻座的人一起点头，你那么用力的点头，你那么用心的聆听自己的心跳，可传到耳底的，只有发动机沸腾的声音。

你总觉得，还有一些事没有做，但又无从说起，也无从做起！你侧身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是你多么熟悉的街景，你曾无数次在它们身前闪过，当你从远处的天际收回目光，伴随你童年的回忆，全部静静的屹立在车后，你不知道那些送别你的人，是否还在原地，倔强的你轻轻闭上双眼……

西边的云彩被火烧的通红，你模糊记起某一篇你学过的课文，但你已经不再能熟练背诵了。你记起那位教你这篇文章的老师，她严厉，她认真，她热情……她告诉你，学好习，是你最好的出路……

如此狭窄的空间里，你活动一下僵硬的身子，耳边传来阵阵呼噜的声响，还有脚下铁轨与火车轮碰撞的声响。是的，你要去到的地方太远，你第一次坐在长长的列车上，车窗外，是遥远的万家灯火。你猜，如果今夜你在家，大约已经吃过晚饭，躺在床上翻看自己心爱的画本了！

毫无睡意，你想念那庭院的虫鸣，你想念目所能及的田园……你回忆在山脚的快乐，你回忆田园的惬意……

你不知道，你再也回不去了，即便某一天，你在某一个不属于你的城市，收起只属于你的行李，再踏上故土，追寻生活带给你的见闻哀乐，于心底如氤氲的薄雾，与你昔日家乡的情怀相隔，即便你用尽所有的力气，也不可能找回你要找回的从前！

你还不知道，你坐在一列普普通通的火车上，就是这列火车，彻底改变了你的人生轨迹；你的人生轨迹，你无数次深思，现在想来，就像远处昏昏沉沉的路灯……你更不知道，这列火车上的某个座椅，与你一样……

半睡半醒的你被摇醒，你睁开眼睛，火车停下了，你随着人群，提着行李，挤下火车。路灯再亮，天还是黑的，你看见你坐过的火车，开着车灯，走向更远方……

你喜欢这路灯吗？还有远处墙上跳跃的广告？还有空气中弥漫的潮湿咸腥的气息……

走过堆满垃圾胡同，路灯下是不睡的野猫和躲藏的鼠类，走进一个挤满屋舍的院子，凌乱的杂物和自行车把所剩无几的空间几乎占尽，你依旧提着超过你体重的行李，走进一间令人窒息的莫名味道的房间，你被告知，那个就是你的床位，隔壁正在熟睡的人不满的扫视了你一眼，背过身去拉紧被子，继续熟睡。

灯关了，耳边的鼾声压制着你的困意，当你迷糊的看见院子里的老树，还有你那整齐的成串的辣椒时，你被叫醒。一个声音带你吃过早饭，介绍一个你并不喜欢的陌生人认识。陌生人教会你谦恭，教会你人与人之间合理的安全距离，他说，他是你的老师……

你聪慧，你认真，你负责，你热情，你勤奋，你好学……

你走的很远，你越走越远……

你寻找的生活，自然的融入了你！不，你努力融入了你要走到路！你还是没能明白，你心底的信条，和你脚下的路，究竟是什么模样……

生活还是曾经的样子，你还是笑，你还是一日三餐……你还是会仰头望着蓝天，你还是会精心深思……

海，超过了你平生的想象，压过了你以往的认知，你坐在放浪堤上，点燃手里的香烟。是的，你像身边的人一样，学会了吸烟，吐出烟云的一刻，你找到了老树下残存的平静！轻声的咳嗽，你打开身边的啤酒盖子，猛喝了一口，海浪声似那日的火车轰鸣声，周而复始，层出不穷！

你问我，想家吗？我就是你，你笑笑，放下可以当镜子的手机，那个电话还是没有拨出去！还是这里好……你深吸一口烟，不等烟雾吐尽，端起手中的啤酒……

你问海，原来海是你最好的朋友！你脱下鞋，漫步在沙滩上，你学会了忘记，当你肯转身，那脚印却不曾欺骗你……

舍友与你道别，你与舍友道别！你忘记问舍友要去到哪里！收拾好行李，你打开日历，时间还早，还不是你能回家的时候！

走过的地方越多，留下的回忆越多，那是一个人时，默默的怀念，怀念每一步，每一步的苦与乐，苦与乐中的取舍，取舍中所谓的成长，成长的镇痛与生活摩擦，转换成难以入眠的剧痛……

还是火车，但这次的火车比你来时的火车快了太多！火车要去的地方，是离家乡更远的地方，地图显示，那里有江，你久违的露出笑容。

你拉着行李箱，挤过人海，昔日叫你哥哥的儿童，嘻笑着称你叔叔，淡黄的秋叶落在你的行李上，你把它拿在手里，仰头望天，那种蓝，你好久没有看到了……

梦里，你漫步在梦中的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