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佳和高湛一行人连夜到了BJ，王总那边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他们一来就被医生安排了检查，然后没有任何悬念的告知程佳。

　　高湛患了胃癌，必须马上手术。

　　手术安排在第二天，医生说具体病情还要打开看，目前从检查结果预判——情况还不是很糟。

　　高湛自从得知自己患了胃癌，就很少说话，他要么沉默的看着某处，要么盯着程佳。

　　程佳在出发前已经做好了面对各种可能的准备，她表现的很冷静，毕竟高湛现在完全靠她了，他在轮椅上被推来推去，已经很虚弱了。

　　程佳吃惊于病情发展的迅猛，高湛什么也吃不进了，全靠药物输送营养。他反而一改几天的憔悴，变得精神矍铄起来。

　　到了傍晚，他们才把高湛安排在病床上，程佳慢吞吞的收拾着东西。她不敢看高湛，一看他就想哭，她不想脆弱，可是控制很难。

　　高湛忽然说：“老婆，你过来！”

　　程佳回头，看见高湛对她微笑。

　　她走到床边，高湛把被子掀开，示意她进去。

　　程佳快速的摇摇头，医院里人来人往的，虽然公司的人不在，可是护士总是进进出出，搜集手术前的各项检查数据。她觉得太不雅观了，而且更重要的，她想让高湛休息。

　　他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瘦的形销骨立，原本健硕的身材瞬间苗条了下来，脸上的线条棱角分明，显得很刚毅。

　　程佳抓住高湛的手，淡淡的、温柔的说：“我坐旁边吧！”

　　高湛往里面拉她，“我要抱着你！”

　　程佳心里特别难受，她和高湛经历了这么多，终于可以安宁的过日子了，还要面对这样的考验。

　　她听说，很多胃癌病人检查时没有发现扩散，手术打开腹腔后发现扩散的例子很多，因为肚子里有仪器看不到的地方，比如胰腺。

　　程佳的心一直提着，她一遍遍告诫自己，绝不在高湛面前掉一滴眼泪，她要用最积极的态度面对一切。

　　此刻，见到高湛揪住被子的手微微抖着，她忽然觉得控制不住了，快速的钻了进去，环抱住高湛，鼻子贴近他的胸膛，眼泪蹭到了他的衣服上。

　　高湛的衣服上都是消毒水的味道，程佳解开一颗扣子，把脸直接贴到皮肤上，贪婪的吸取高湛的味道，心平静了很多。

　　高湛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另一只手上戴着监测设备。

　　“今天累了吧？”

　　高湛的声音很轻，更像是呢喃。

　　“没有，我今天很奇怪，觉得身上有用不完的劲儿，老公……”

　　程佳定了定神，压抑住眼里的酸涩，接着说：

　　“老公，你明天要加油！医生说，你的检查看起来很好！”

　　高湛继续抚摸她的后背，“嗯”了一声。

　　“你从来不胃疼，我一直想不清楚你怎么会生胃病？”

　　“前些年我没少喝酒，而且三餐不稳定，这几年和你结婚了，状况才好转。我有胃病，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我也很意外，平时也只是偶尔不舒服而已。”

　　程佳惊诧的抬头：“你不舒服和我说呀！我完全都不知道！”

　　高湛捏了捏程佳的鼻子，心想着：他为什么没有说？因为一个人习惯了，有痛、有病、难过、悲伤、喜悦都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扛。对程佳，他宠爱居多，舍不得告诉她一点不好的事让她担心，自己每天都想着把最好的东西给她，此刻，看着程佳故作坚强的样子，他心疼，却无能为力。

　　程佳的脸紧贴高湛的胸膛，他的身体很温暖，让她觉得特别的安心，甚至有种错觉——什么都没有发生。

　　程佳静静的待着，一动不动。

　　高湛的心情很沉重：他对生活的无常是有准备的，但对突如其来的病情没有准备，对他来说，幸福生活才开始。

　　明天的手术都是未知，高湛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可唯独让他无法做准备的就是面对程佳。

　　程佳年轻、漂亮，也脆弱，他知道她在努力坚持。可如果自己病情真的不乐观，程佳怎么办？她的抑郁症虽然痊愈了，那是因为环境一向很温和，一旦没有了自己的呵护，他不知道程佳会怎么样？会不会哭？会不会睡不着……还有程程——他唯一的儿子，才上幼儿园，有太多的话自己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他也没有教他更多本领。

　　高湛叹了一口气：自己素来无牵无挂、无所畏惧，可有了他们，他不止有了牵挂，也恐惧起来。

　　都说“大丈夫生亦何欢、死亦何惧”，真的轮到自己身上，才知道生死没那么洒脱。

　　一晚上，程佳都在高湛的怀里，护士进来看见他们，放轻了手脚。

　　医院是一个对生死离别司空见惯的地方，可是就是因为见惯了，所以才会更了解那份无奈……

　　第二天，高湛做好了术前检查，被推进了手术室。

　　在即将开门的最后时刻，程佳一下子扑在了他的身上，虽然她极力控制，眼泪还是无声的滚落下来，她的心口酸涩，几乎喘不过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勉强说着：

　　“高湛，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们还要生一个女儿，还有程程，他还在……还在等我们回家！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的！”

　　医生示意她起来，大声的说：“不用过于担心，现在还要看手术情况，你们都乐观点！”

　　程佳死死地拉住推车，到高湛的额头亲了一口，她久久舍不得离开，眼泪一滴滴落在高湛的脸上。

　　程佳慌忙去擦：说好不哭的，她总是这么没用！

　　高湛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即便憔悴，依旧美丽动人。他流出了眼泪，都说人生来就是受苦的，他愿意受更多的苦，只想多陪陪程佳。

　　高湛看了一眼医生，示意可以开始了——他有勇气战胜一切！

　　然后，他暗哑的对程佳说：“不要怕！等我！”

　　他们一直互相凝望，直到门把他们彻底阻挡。

　　程佳抹掉了眼泪，站了一会儿。

　　回头说道：“董事长的事一个字也别外露！现在还没有一个人知道，我不想生出无谓的是非。”

　　公司陪着的两个人点点头，到现在他们也才知道详细的情况，昨天程佳只让他们帮着照看。

　　高湛不让程佳通知他姐姐，她一个人签下了所有的通知书、告知书，尽管颤抖的写不好字，还是强装镇定的面对一切……

　　手术的时间很长，长到程佳都记不清楚过了多久，她死死地盯着手术门，脑海里都是高湛。

　　在XZ、在南京、在家里，高湛微笑的样子、生气的样子、亲吻她的样子……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细数自己的呼吸，告诉自己：“吸气、呼气、吸气、呼气……高湛只是做手术，一切都要看结果！”

　　好像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手术灯灭了。

　　程佳一下子站了起来，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身边的人扶起她。

　　医生出来了：“手术很成功！我们没有发现癌细胞扩散到其他器官的痕迹。病人的癌变部位已经切除了……大概切除了胃的三分之一……”

　　程佳愣了一会儿，“切除了三分之一！”

　　然后她就僵硬的笑了，最起码癌细胞没有扩散，她说：“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紧接着，她捂住了自己的脸，喜极而泣，瘫软下来。

　　医生扶住她：“你一定要振作！病人还需要好好照顾，他今后的饮食必须注意，而且时刻关注他的病情。手术后我们要观察观察，家属一定要配合，还要预防感染。”

　　程佳点点头。

　　医生走了，程佳被扶在椅子上坐下，她刚坐定就站了起来，程佳的嘴唇颤抖着。

　　“癌细胞没有扩散，那就是说，高湛暂时是没有生命危险了！他被切除了三分之一的胃，一定很疼！”

　　程佳看着手术室，心急的想看高湛。

　　过了一会儿，高湛出来了。程佳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心被挖掉了。

　　高湛戴着氧气罩，脖子上插着粗粗的管子，腹部也有一个管子插进去，旁边还有血，他紧紧的闭着眼睛，面无血色，那双温暖的大手无力的垂在床边，手边是一个尿袋……

　　程佳的心剧烈的疼了起来……

　　“高湛！”

　　她颤抖的、很用力的叫着他，发出的声音却很小，她甚至都没有机会摸一下，高湛就被送进了重症监护病房。

　　程佳看着关上的门，哭了起来。

　　她能为高湛做什么呢？她做点什么能分担他的痛苦呢？堂堂七尺男儿，在病魔面前如此脆弱！

　　公司的两个人来安慰她，程佳一句也听不见，她的丈夫全身插满了管子，此刻在一墙之隔的病房里孤单的躺着。

　　他孤独半生，早年丧父、中年丧母，如今儿子不满五岁，才刚刚过了几年幸福的日子。

　　程佳心痛的哭着，她后悔自己每天就想着没用的，沉浸在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来没有细心的观察高湛，从来没有去关注他的身体，以为他在身边就是理所应当的。她后悔为什么不早带他检查，就不用做这么大的手术了，全身都插满了管子——会有多疼？她后悔，为什么自己不能早点感觉到高湛对自己的深情，浪费了那么久，让高湛多承担了那么多的辛苦，为什么要和李烨牵牵扯扯，让他不痛快！程佳继续哭着，她还后悔，为什么不给高湛早些生个二胎，他那么喜欢孩子！

　　程佳一直觉得来日方长，可是来日并不方长！它说不上什么时候就夭折于意外。程佳跪在地上，她感激上苍，没有真的夺走高湛，还给她留了机会。

　　原来，和高湛比起来，什么都不重要！她捶胸顿足的后悔、心疼。

　　她总说别人自私，其实自己才是那个自私的人，总是在汲取，而没有好好感受和回应高湛，此刻她才知道，自己欠缺的太多了。

　　程佳一直哭着，哭到眼泪干了才停止哭泣。

　　司机对她说：“程佳！你不要哭了！高总是个好人，吉人自有天相！这个结果很不错！以后好好保养，比起那么多无法挽救的，我们很幸运了！你再哭，要是病了，谁照顾他？”

　　程佳看着司机，他没有叫自己程总，而是直呼名字，他的眼神真挚，眼底还有一层薄泪。

　　程佳点点头。

　　高湛一直在加护病房，医生不让探视，晚上的时候，司机给程佳带了一点晚饭，程佳都吃掉了。然后她就让他们回去休息，他们不走。

　　程佳说：“你们回去吧！在这里守着也没有什么用，有事我会给你们打电话的，明天还要有其他的事麻烦你们！”

　　二人回去了。

　　程佳坐在高湛的门口，哪里都不想去。

　　走廊上的人并不多，远处是嘈杂的声音，偶尔还会传来隐隐的哭声。

　　程佳一直讨厌医院，可是，有挽救的可能，终究还是有希望的，希望总比绝望好！

　　程佳望着高湛的病房，高湛肯定能感觉到她，她不会离开的，高湛去哪儿，她就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