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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在草丛里的是一个人,可阿原和沈思都没敢贸然上前,因为此人浑身散发着强烈的腐臭。仔细一看,他全身裸露在外的肌肤,都长满了大块青黑色的创斑,到处腐烂流脓,触目惊心。
这应该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疫者,到了全身腐烂流脓这个份上,别说医治,还没断气就已经是奇迹了。看他身后长长一道满是脓血的痕迹,阿原真不敢想象他是怎么爬过来的。 本来遇见了重病垂危之人,一向以侠义自居的阿原和沈思二人定是要施以援手的,可这一次二人对视了一下,都有些犹豫。 毕竟在这时节,一个重度疫者就是十足的瘟神,比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更可怕。以往他们虽然也帮助过不少疫者,但这么重的,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就算不考虑感染疫病,单说那浑身青斑和刺鼻的腐臭,也让人天然生出抵触和畏惧。可就这样放任他死去,又实在有违侠义之心。 阿原心中挣扎了一下,还是掩住口鼻上前一步,问道:“这位兄弟,你还好么?”这是一句十足废话,这个样子怎么看都算不上好。倒在地上的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不知是没有力气,还是不愿回答,抑或已经死了。 阿原咬牙又上前一步,同时取下腰间的水囊道:“坚持住兄弟,来,先喝口水……” 可当阿原又走近一步看清那人的侧脸之后,突然“啊”地一声大叫,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蹦了回来——不是因为惨不忍睹,而是那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他竟认得。 这个浑身腐烂,行将就毙之人,竟是望云山庄上那个果决狠辣,冷酷寡言的少年。就算他脸上长满青斑,阿原也绝不会认错那双清亮孤绝的眸子。 少年并没有死,也没有昏厥,虽然连头都抬起不起来,但一双眸子还是沉静如水,明亮如星。那戒备、不甘而又不屈的眼神,绝不是一个将死之人在祈求怜悯。 “怎么了,你们吵什么?”
就在这时,本该在营地中熟睡的玉阎罗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沈思连忙拦住她道:“别过来,这个人身染疫病!”
不消沈思多说,玉阎罗也看到了少年身上的青斑和脓血,吓得她一声惊呼,慌忙退了几步。 可是犹豫片刻之后,她又翘首远望,隔着几丈远缓缓绕了过去,像是好奇地想看看少年的面容。阿原看得分明,当她的目光与少年视线相交之时,玉阎罗的身子明显颤了一下。 “我想救他。”
玉阎罗忽然转过头来说道。
“你认识他?”阿原试探地问道。对于这个古怪少年的来历,他一直十分好奇,虽然这是他们第三次相遇了,可少年的一切还是一如这谷中迷雾。
玉阎罗摇了摇头,道:“不认识,我只是想救他而已。”“可是你救了他,他未必领情,说不定反倒要杀你……” 听了这样的话,玉阎罗却一点惊讶之色都没有,只是冷冷地道:“你又怎么知道了?不想帮忙就直说好了,我自己来就是。哼,亏某些人还一向号称什么大侠。”
阿原哪受得了这个,二话不说上前,伸手就要去扶少年。可迎接他的,却是一柄漆黑的匕首。这柄匕首曾经在无数剧毒中浸泡过,也曾夺去无数人的性命,只要被它划破一点油皮,便是投入了死神的怀抱。 可是,少年毕竟不是死神,拖着伤病之躯爬了这么远,生命力已经燃烧到极限,他虽然勉强抬起了胳膊,但还是无力地落了下来。 “你,你又想恩将仇报?!”
阿原怒吼了一声,可少年却听不到了。那双满是杀意和不甘的眼睛,终于缓缓阖了起来。
“喂,你醒醒,别死啊!腌萝卜,快点。”阿原大叫几声,连忙把少年架了起来。玉阎罗取出面罩掩住口鼻,一咬牙也凑了过来,二人一左一右架起少年,摇摇晃晃地向营地方向走去。
沈思在一旁惊得目瞪口呆,贴身接触这样一个重度疫者,几乎与找死没什么分别。可两个同伴都这么“侠肝义胆”,他也实在说不出话来,只得战战兢兢地在前面开路,盼着赶紧回到营地。 一路上,少年的身上不断渗出脓血,腥臭不堪。眼看着脓水蹭在身上,玉阎罗脸都绿了,娇小的身子也不停颤抖。可这个名过于实的红妆大盗内心也许远比她的外表坚强得多,倔强得多,竟为了一个简简单单“救人”的理由,拼命咬牙坚持着。 另一边的阿原,自然也是心里发毛。但他身为男子,对脓血一类脏东西本来就不似女孩那么敏感,更何况身边的女贼都能为救一个陌生人不惜以身犯险,他堂堂木牌侠士又怎能后人?不但不能后人,还要面不改色,谈笑风生。 更何况,他与这少年纠葛颇多,虽有怨隙,但还是并肩作战和生死相救的情份更多一些。危急之刻那一声兄弟,也不全是虚妄之辞。他也期盼能感化这个冷漠无情的少年,那他们的逃生之路便又多一分把握。 终于回了营地,沈思赶在前面烧上一锅开水,等阿原和玉阎罗把少年架到帐篷里之后,立刻要他们擦身洗衣。 玉阎罗正是求之不得,阿原也松了一口气。只是两个人凑在一块,难免又争执起来…… “看不出,你这个女贼,原来也有侠义心肠啊……” “死淫贼,你往哪看?再不转过去我就杀了你!”沈思在一旁苦笑一声,看这俩人还能吵得这么欢,但愿没事。可他搜肚刮肠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到底还有什么手段能抵御疫病,至于如何处理帐篷里那位,就更不用提了。 “人是救回来了,然后呢?怎么医治他,你们有主意么?”
沈思实在看不过两个冤家无休止的争吵,赶紧把话题引到正路上来。
“还能怎么办?听天由命呗。”阿原是典型的尽人事听天命。
玉阎罗白了阿原一眼,道:“把他交给我吧,你们在外面守着就行。死淫贼,把那两个破饼给我。沈公子,麻烦你去帮我采几种草药,有多少算多少……” 玉阎罗毫不客气地分配起任务来,只是一个和声细语,一个横眉冷对。沈思记下药单二话不说便采药去了,阿原则把两块麦饼交给玉阎罗,好奇地看着她如何应对。 玉阎罗先是翻出些衣服布料,把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然后把帐篷门掀开,通风换气,又在门口加上一小堆篝火,这才进了帐篷。 那两块麦饼被她揉碎用水化开,成了两碗麦粥,一点一点地喂给昏迷不醒的少年。喂完了麦粥,又从她贴身收藏的小盒里取出几枚丹药来和水给少年服下。 阿原看在眼里,不禁对这红妆大盗刮目相看。看来她平日里不光是营穴盗墓,也懂些医理药性,照顾过人。更难得是面对这样一个重度疫者毫不嫌弃畏怯,光这份胆色也让阿原有几分佩服,同时又暗中猜测起她和那少年的关系来。 看玉阎罗这副任劳任怨,悉心照料的样子,若说他们压根不认识,鬼才相信! 过不多久,沈思也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倒不是说草药已经采齐了,而是林子就这么大,天色又黑,能找到的实在不多。 玉阎罗也不挑剔,从一捆草药中挑出几种研碎,又从小盒中取出的若干药末调配在一起,用温水融开之后,便用手帕沾着药液一点一点擦拭少年生斑溃烂的皮肤。 阿原和沈思两个在外面远远看着,也只能大眼瞪小眼,完全帮不上忙。做到玉阎罗这份上若再救不活,他们俩绑一块上也没什么用。 二人商量了一下,正打算四处转转看看能不能多采些草药,帐篷里忽然传来玉阎罗一声惊呼——“呀!”阿原的第一反应,是少年醒了,又要暴起伤人。他来不及多想,立刻一个箭步纵身而起,向帐篷扑了过去。 可阿原刚刚冲到帐篷前,玉阎罗一扭头看见他,又一声尖叫,飞起一脚正踹在他胸口。 “啊——你、你,死淫贼,你想干什么?!”
滚倒在地的阿原气得口吐白沫,爬起来大骂道:“废他妈话,你突然鬼叫一嗓子,我还以为你让人给捅了,当然上来看看。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反倒给了我一脚?”
“你、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我叫一声关你什么事?你这个死淫贼突然扑过来,我、我当然要踹你了……”玉阎罗这一下显然吓得不轻,连一向麻利的反骂都有些吞吞吐吐的。 “好、好!算我倒霉!”
阿原简直气得吐血,对玉阎罗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好感也瞬间消磨一空,呼地一下带着风声远离了那个天杀的女贼。
阿原在林子里转了一圈,怒气终于平复下来,也渐渐想明白了,玉阎罗那一声惊呼,定是因为看到了少年身上的刀疤。 那少年身上密密麻麻的刀伤,几乎比青斑更惨不忍睹,阿原当初第一次见到,也是大呼小叫了一下。 如此说来,那女贼和少年当真是不认识的?那她费心尽力,甚至不顾性命地照顾他,为的又是什么呢? 阿原忽然觉得,这一切像是谷中的迷雾一样,越发看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