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回到府里,阮夫人喝了半碗汤,不停的瞧着滴漏,眼看着离陆仪回来的时辰还早,竟有几分焦急不耐烦起来。 好在今天陆仪回来的比平时早了那么一点点,在阮夫人眼看就要耐不住性子前,小丫头的通传声响起,“爷回来了。”
阮夫人急忙掀帘出去,迎着陆仪,直迎出了半条走廊。 “出什么事了?怎么急成这样?”
陆仪急忙紧走几步迎上阮夫人,伸手扶在她腰间,仔细看着阮夫人的脸色。 “没出什么事,就是……你回来了么。”
阮夫人眉眼里都是喜色。 陆仪一整天的郁结顿时烟消云散,“这是想我了?”
“嗯。一半是想你,一半么,有件好事儿,急着等你回来拿个主意。”
阮夫人往后靠在陆仪手心里,仰头看着他笑道。 “明明是有事儿!”
陆仪抬手在阮夫人鼻尖上点了下。 “我今天和冬姐儿说了一天的话,她觉得十七叔哪儿都好,我要是说十七叔哪儿不好,她一定要替十七叔辩解几句,我看……”阮夫人拖着长音,颇有几分得意,“这一头,差不多了,我没敢再深说,冬姐儿脾气柔和,十七叔可别扭得很,你看,咱们什么时候探一探十七叔的话儿?”
“你真觉得这桩亲事合适?”
陆仪看着阮夫人问道。 阮夫人点头,“十七叔看中的那两三回,都是象冬姐儿这样的柔婉性子,不过那两三家都觉得十七叔不是良人。”
“十七就是离经叛道了些,他倒是个真正不欺负人的,这样的事儿,你眼光比我好。你十七叔哪是个能探话的?他聪明得很呢,把他叫起来,直接了当的问一问最好。”
“那什么时候问?得赶紧些,都不小了,特别是十七叔。”
阮夫人再次急不可耐。 陆仪失笑出声,“你说的对,你十七叔是老大不小了,那就现在,不能让你着急。”
陆仪顿住步,招手叫了垂手侍立在垂花门下的小丫头,“你去找含光,让他立刻去一趟阮府,跟十七爷说,有要紧的事,让他立刻过来。”
小丫头答应了,急步出去传话。 阮府离的不算远,阮十七一听说有要紧的事,过来的很快。 陆仪干脆把他请进正院上房,坐到廊下说话。 “你的亲事,现在怎么说?”
陆仪真是直接了当。 阮十七吓了一跳,“你说有要紧的事,问这个……有人要给说亲?太后?皇上?”
“你这自视可不低。”
陆仪无语的斜瞥着阮十七,“太后大约知道阮氏有个十七叔很不成器,皇上肯定不知道你。”
阮十七没理会陆仪这些话里不算很少的鄙夷,长长松了口气,往后靠进椅子里,“只要不是这两位,别的……嘿。”
阮十七嘴角往下一声干笑,抬手挥了下,别的人要算计他的亲事,他可不在乎。 “你的亲事,现在家里怎么说?还是由着你?”
陆仪再问。 “我的亲事,不由着我,难道由着你?我阿娘的脾气,玉姐儿难道没跟你说过?她觉得我现在挺好,要是我这亲事的事了了,她怕下一个坎她就撑不住了。”
阮十七翘起二郎腿,自在的晃着。 “你上回说李家那位姑娘不错,我替你牵一牵这根红线怎么样?”
陆仪是真真正正直接了当的问。 “李家姑娘?哪个?李家……你说那个说话细声细气的什么冬姐儿?”
阮十七先是吓了一大跳,一说到李家姑娘,他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李夏,这根红线……他还是自己抹脖子算了……好在不是。 “嗯,怎么样?”
陆仪紧盯着阮十七。 “这怎么……李家从那位当家夫人,到那两个小只的雌老虎,肯定是哪一个都看不上我,你怎么想起来这什么线不线的?你现在这么闲了?”
阮十七下意识的回避了头一个问题,再赶紧反问了第二句。 “李家别的人不用你管,你只看李家六娘子怎么样,你这个人,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怎么想?”
陆仪眉毛微微抬起,似笑非笑的打量着阮十七,他这态度……有点儿门路么。 阮十七斜着陆仪,“你这么一笑,我觉得好象我坐的这地方,是个陷阱。”
“是阮氏,觉得你和李家六娘子挺合适,让我探探你的话,李家六娘子今年十九了,虽说挑拣的厉害,可年前,这亲事肯定要定下来,你好好想想,或是想再见一面也行,让阮氏安排,只是,得快点儿。”
陆仪干脆直接有话明说。 阮十七往后靠在椅子里,紧拧着眉头,手指急促的敲着椅子扶手,“人是不错,不过……” “行了,那就这么定了,明天让阮氏再探探人家姑娘的意思,要是人家不嫌弃你,你这终身大事,也就能了了,我就不多留你了,忙了一天,饭还没吃呢。”
陆仪站起来,再一把揪起阮十七,一边推着他往外走,一边道:“你明天过来听信儿,我就不让人过去请你了,对了,我得了几坛子南边的好酒,在前院,你自己去挑,喜欢喝都拿走也行,我没空喝酒。”
阮夫人心急这事,隔天见了严夫人,就拉着严夫人,三言两语说了她十七叔想求亲冬姐儿的事,严夫人熟门熟路的几句套话说完,什么得青眼是冬姐儿的福份,她今天回去就跟冬姐儿爹娘商量…… 等阮夫人笑应走了,严夫人坐到蒲团上,直怔怔了半天,才恍过神明白过来阮夫人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那个搅了徐舅爷的相亲,当场撒银票子打人的阮家最娇生惯养长大的十七爷,看中冬姐儿? 这是看中了冬姐儿好欺负吧! 不对不能这么想,阮十七这人她不知道,可阮夫人和陆将军,等冬姐儿和阿夏都极好,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这么坑冬姐儿…… 阮十七是阮夫人的小叔,那也是陆将军的长辈,那冬姐儿……咳,她怎么想到这上头了,这会儿用不着想这个……这事儿有点儿乱,她得好好理理…… 严夫人一恍过神,就凌乱成狂风中的一团丝线,她得好好想想,好好理理。 严夫人乱成一团中,看到李夏扭回头冲她悄悄打手势,只管点头,这俩孩子懂事得很呢。 李夏见严夫人点了头,和李文楠一前一后,溜出偏殿,苏叶迎上来笑道:“阮夫人带了几样南边的点心过来,刚刚太后又赏了阮夫人好些石榴,阮夫人让我来叫你们也过去吃点儿,也歇一歇。”
李夏和李文楠跟着苏叶,穿到大殿后头,从一条小窄穿堂过去,进了阮夫人那间小小的静室。 刚吃了小半个石榴,外面一阵细碎急促,却透着章法节奏的脚步声,李夏刚拿起几粒石榴籽的手僵住了,太后来了! 这是太后来了,她太熟悉这样的脚步声,还有接下来轻快的巴掌递信…… 阮夫人已经跳起来了,竖指唇上,示意三人别出声,自己急忙迎了出去。 “你没在前头听经?”
一个轻缓柔和里透着暖意的声音传进了屋,李夏垂着头,一股酸辣辣热流猛冲上来,直冲的她眼里一片湿润模糊,事隔十几年,她又听到了太皇太后的声音…… 李夏没听到阮夫人答了什么,她的心情过于激荡了,一个小内侍掀起了帘子,李文楠紧张的拉了拉她,李夏用力按下心里的酸辣热浪,越过李文楠,伸手拉住李冬的手,象是依靠着她一般,牵着李冬紧张的冰凉的手指,迈过门槛出来,就跪在地上,伏身磕头。 “这是李文山的大妹妹,叫李冬,紧挨着的,是小妹妹李夏,旁边是李文山堂妹,秦凤路转运使李帅司最小的女儿,叫李文楠。”
阮夫人垂手敛眉,恭敬介绍。 “别怕,过来我瞧瞧。”
金太后声音里满是慈爱和笑意。 这声音让李冬安定了许多,拉着李夏站起来,李文楠紧跟起来,伸手拉住李夏,悄悄去看金太后。 “你们看看,这就是老生子儿的样子。”
金太后指着李文楠,和大长公主等人笑道:“你看看她这样子。”
“她这样子,和岩哥儿五六岁时,跑去看演武那回象极了,明明担心害怕,却又非看不可。”
大长公主也笑起来。 “冬姐儿是个极懂事的乖孩子,楠姐儿和阿夏都淘得很。”
唐尚书夫人随氏和李家最熟,笑着接过话介绍了句。 李冬牵着李夏,李夏扯着李文楠,已经站到离金太后两三步远,金太后再招手,三人再走近两步,金太后依次仔细打量着三人,回头和随夫人笑道:“我也瞧出来了,冬姐儿是个好孩子,这俩孩子,你看这眼睛灵动的,生的也好,这份精气神难得。听经这事,你们两个小丫头能坐得住?”
李夏看向李文楠,李文楠看了眼李夏,曲膝恭敬答话:“回娘娘,坐得住,今天是第五天了,前四天,我和阿夏都是听一整天的。”
“大伯娘说,我和七姐姐得能坐得住,能耐得下性子,大伯娘昨天夸我们了。”
李夏接了句。 “这么懂事的孩子,哪儿淘气了?”
金太后笑起来,指着两人和随夫人道。 “就是该懂事的特别懂事,才有淘的时候不是。”
随夫人看了眼阮夫人。 阮夫人抿嘴笑道:“娘娘不知道,阿夏和楠姐儿,跟人打架都打过两回了。”
“我想起来了,春天的时候,南水门里那一场架,可不就是这俩丫头……”大长公主笑起来,看着金太后,三言两语说了春天里南水门内那场热闹,“……我当时就说了,看到自己爹被人家打了,不往上冲,那还是个人吗?这可不算淘气。”
“我瞧着这俩孩子,就想起了咱们小时候。”
金太后和大长公主低低说了句,声音里透着无限怀念。 “可不是。”
大长公主感慨无比的叹了口气,“一恍几十年过去了。”
“来,我带你们去听经,看看你们几个,到底坐住了没有。”
金太后示意李夏三人跟着她,往大殿过去。 阮夫人和李冬并肩,李夏拉着李文楠,低眉垂眼乖巧无比的跟在金太后后面。 一切的巧遇都是安排,这是太后的话,那今天这场巧遇,是谁的安排?太后吗?还是陆仪?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