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海洋按照云昊天的意思,暂时没有安排单文杰、吴国胜去紧跟西安市场,而是把精力放在了现有市场的巩固和长三角地区市场开发的筹备工作上。雷军没有听到刘广义再提起“后刹车辅助系统”在西安市场的动作,暂时放松了警惕。但有一件事他还是要做的,那就是新产品的研发。对于马如良提出的要求,他一直软磨硬泡,可迟迟没有回复。产品研发的事,在没有结果的状态下基本搁置。半个月后。云昊天照旧在月底来到饭店,按照公历已经快到三月份,农历还是二月。江南本来多雨,今年的雨似乎来得多了一些。伴着淅淅沥沥、忽大忽小阵阵雨水而来的还有雷声,一声声春雷,加快了春天的步伐。云昊天在办公室品着茶、看着书,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下雨天总会对饭店的生意有些影响,他在晚上八点钟,就安排饭店停止营业。店里的员工都相继下班回家,饭店里剩下云昊天一个人。他向来喜欢安静。每当他一个人独处时,除了看书、喝茶发出零星又微弱的声响以外,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在这样一个夜晚,窗外稀稀拉拉的雨声,轰轰隆隆的雷声,掩盖了房间里所有的动静。他喜欢一个人待着,喜欢一个人独处。他喜欢让自己沉浸在静悄悄的世界里,任凭时间一点一点在他身边划过,不留任何痕迹。他有一颗禅定的心,却没有那份禅定的执着。喜欢独处,并不是因为他缺少朋友、缺少关爱。他能言善辩,却不乐于出头;他沉默寡言,却在日常生活中也不乏风趣;他不喜欢计较,也不喜欢做作。在他看来,天地间的所有人、事、物都逃不过一条自然规律,那就是由生到死、由起到落、由兴到衰的自然法则。他并非冷酷无情,并非精神空虚,更没有精神洁癖。世间的繁杂纷扰、欲望沉沦、灯红酒绿,很难再挑起他的神经。凡事皆有度,物极必反之,他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如果说这个世上有一种本真叫做平凡,那这就是他的追求。窗外的雨依旧下着,春雷发出的阵阵声响,震的玻璃窗时不时在颤抖,闪电发出的白光,一闪一闪映射着屋内的一切。孤独对他来说,或许是一种特殊的心理需要,可是在这孤独的背后,却难以掩饰他藏匿在内心深处的豪情与悲壮。然而,这种滋生在内心深处的孤独,除了他自己,还有谁可以体会呢?尽管昨夜一场雨,冲散了原本长时间笼罩在这座城市上空的雾霾与浮尘,但大量的汽车尾气的排放和其他污染源相互交织,又让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们,处于一种与“PM2.5”同呼吸共命运的境地之中。次日一早,云昊天对赵大海交代了一声,驱车去了位于城东新区的图书馆。今天不是周末,来这里看书的人为数不多。安静、舒适、宽敞的环境,让人浮躁的心情随即消融,只想让人在书的世界与知识的海洋里翱翔畅游。云昊天办好借书手续,径直往历史书区走去。就在不经意之间,在书架下的角落里一个身影,引起他的注意,这个身影让他忍不住侧眼打量了起来。一位年逾花甲、衣衫褴褛的老者蹲坐在地上,手里还捧着一本书。老者的身旁,堆放着几个花白并带有污渍的编织袋和一根被磨得黑亮的木棍。一看便知,这是一位拾荒老人。老人蹲坐在地上,距他不远处就有一张阅读桌。老人专注的神情与身影,让云昊天顿生敬佩之心。云昊天轻轻走到老人身旁蹲下。他轻声问道:“老先生,您怎么不去那边坐着看,地上太凉。”
他往不远处指了指。老人缓缓抬起头,用疑惑的眼神望着他,没有说话。他用眼神向老人示意了一下,老人这才反应过来,一脸无奈地说:“他们……他们都嫌我……嫌我身上……有味儿。”
老人说完,原本专注的神情暗淡了下来。云昊天距离老人不到一米,在他刚刚蹲下的时候,确实闻到了一股汗酸味儿。老人虽然穿着破旧的棉大衣,可褶皱又粗糙的双手,却异常干净。他用关切的眼神望着老人,轻声说:“起来吧,到那边去看。”
老人满脸疑惑地说:“可……可是……”云昊天坚定地对老人说:“去吧,没有人可以剥夺你自由看书的权利。”
老人有些动容了,他缓缓地把书交给云昊天,双手撑到地上,努力地想要站起身来。似乎是因为蹲坐了太久,腿脚已经麻木,晃动了几次才勉强起身。云昊天用一只手搀扶着老人,慢慢走到阅读桌前坐下,又帮他把编织袋和木棍放到身旁,把书还给他,准备转身离去。突然,老人拉住了他的衣角,激动地说:“谢谢……谢谢。”
云昊天微微笑了笑说:“不客气。”
他示意老人继续看书,转身离开。眼前这一幕,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有一个人,却静静地目睹了这一切。欧阳青除了是个记者,同样是个文学爱好者,她时常利用工作之余用来阅读。她并没有直接上前去和云昊天打招呼,而是依旧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细细地观察着他翻看的书籍。云昊天站在书架前,拿出几本书翻了翻。他的手,随着脚步与眼神的配合缓缓移动,少顷片刻,他抽出一本《史记•李斯列传》找位置坐下,专注地研读起来。欧阳青走到刚刚他去过的区域,拿了一本同样的书,蹑手蹑脚地走到他对面,悄无声息地坐了下来。她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他。她就这样看着,看着这个成熟稳重又沧桑的男人。看着这个清心寡欲,甚至跟这个社会不搭调的男人,看着这个曾经让她心痛又让她欢喜的男人。在他专注而又凝郁的表情里,她似乎读到了他的傲骨与孤独。自从认识他以来,她能感觉到:他看似与世无争,实则内心激昂;他看似清心寡欲,其实胸怀天下;他看似冷酷无情,也会怜香惜玉。这一点,在她醉酒云水谣的时候,已经感受到了。她想:俞海洋说的没错,这是个不太容易说得清的人;这是个不太招人喜欢,却又让人不忍离去的人;这是个不想接近,却让人忍不住去心疼的人。尤其是在经历过那次地震以后,让她对人生、他的感情、对她自己,有了充分的认识。很多的感受与判断,从开始几件事足以说明了:他悄然让出公司股份,隐居乡野,他帮助俞海洋设计公司,他以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买下云水谣,他对女儿云朵和妻子陈萍的关爱。他在她不省人事的时候,对她的秋毫不犯,他对突发事件的处之泰然。他的低调、他的冷漠、他的智慧、他的精明;他的柔情、他的才气、他的风趣;处处无不显露出,这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真男人。然而此刻,她能体会到更多的,却是他的孤独。虽然阅读桌的宽度,足以把两个对坐的人完全隔离并相互不受干扰。欧阳青的存在,还是让云昊天感觉到了异常。他抬起头,猛然间看到她,难掩惊讶的神情。欧阳青突然被他这一看,如同被电击了一般,整个身躯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她转而对他笑笑说:“这么看着我干嘛,不认识?”
云昊天哈哈一笑,说:“我们还真是有缘。”
欧阳青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嘛。”
开心的笑容,掩饰不了她内心的激动。云昊天盯着她手里的书,问:“你喜欢历史?”
欧阳青说:“太喜欢谈不上,只是原来大学的时候,中文系修过历史课。常常会写点东西,偶尔找些历史资料来看。”
云昊天突然问:“你对李斯怎么看?”
欧阳青不慌不忙的,模仿起云昊天的口吻说:“这应该是两个问题,一个是我对李斯这个人怎么看?另一个是我对李斯的命运怎么看?从辩证逻辑思维的角度来说,这是两个相关又独立的问题。”
她把这话说完,自己竟忍不住笑了起来。云昊天是真的被她给逗乐了,笑着说:“愿闻其详。”
欧阳青收了笑容,若有所思地说:“我曾经读过一本小说叫:《流血的仕途——李斯与秦帝国》。虽然作者有调侃戏说的成分,但是我个人认为还是比较真实的,还原了李斯个人的本来面貌。这个人固然精明干练,命运却是令人扼腕。”
云昊天应道:“这本书我读过,相对于古板精简的历史记载,更有可读性。人物心理刻画比较明朗深刻,对于其命运的终结,是必然所致。”
欧阳青不解地问:“为什么是必然?”
云昊天不慌不忙地说:“俗话说:时也、运也、命也。动荡的历史时期与百家争鸣的文化氛围,成就了他的学识与智慧。个人不懈的努力奋斗,造就了他飞黄腾达的庙堂高位。而终究难逃丧家腰斩之结局,是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是无法逃脱的历史结局。”
他看欧阳青皱起细眉,继续说道:“说必然,是因为他在秦始皇死后,就注定了这个结果。没有了皇帝的庇护,他的权位不足为重。内部斗争的结果:要么两败俱伤,要么比谁更狠更毒辣,显然到最后,他还是输给了赵高。”
欧阳青听完,轻轻地点头说:“有道理,与其说他输给了赵高,倒不如说他是输给了自己。”
云昊天听她说完这句话,心头猛地一震,他心里似乎有种觅到知音的欣喜。两人就李斯的话题,相互交谈着。畅快淋漓的交流,让他们忘我的陶醉其中;思想的融合与碰撞,让他们惺惺相惜。时间,在他们身边悄悄地溜走。一个小时过去;两个小时过去;一个上午过去;最终,还是在欧阳青手机铃声响起后而终止。欧阳青拿起手机说:“主编,我在图书馆,我这就回去。”
她挂了电话,说:“台里有工作,我得走了。”
云昊天对她笑笑说:“有事你忙。”
欧阳青把书放回到原来的位置,笑着说:“今天很开心,下次再找你接着聊。”
云昊天说:“彼此,回见。”
欧阳青打了辆出租车,一路上,她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幸福的表情。这是她与他最近距离、最直面、最没有障碍的一次亲密接触。云昊天的言谈举止,他对历史的深刻理解与反思,他独特的价值观与思维方式,都让她沉醉其中。虽然他看上去平淡无奇、沉默低调、不修边幅,甚至不太招人待见。可是她知道,在他的内心深处一定隐匿着某种远大的理想和抱负。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他需要倾诉,他需要一个可以倾听的对象,他需要一个在精神层次与境界上可以沟通与交流的人。出租车司机停好车按下计价器,说:“小姐,电视台到了。”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根本没有听到司机的话,没有感觉到车已经停了下来。司机指了指外面,大声地说:“大姐,到站了!”
她这才冷不丁的如梦方醒:“不好意思师傅,钱给你。”
她匆匆往单位里奔去。云昊天在欧阳青走后,独自看了会儿书。他没有想到,欧阳青小小年纪却对历史、政治、文化,有如此见解。他不喜欢猜测,也不喜欢无理由地推断,更不会妄自菲薄。如果有可能,倒是愿意跟她有更多的机会交流、探讨、畅言。欧阳青回到家,已是夜里十点钟。台里的工作一向如此,除了偶尔正常节假日可以休息,基本每天都要加班,她早就习惯了这种节奏。在往常,工作上带来的紧张与疲惫,只要她能好好地睡一觉就能得到缓解。可是今天,她却毫无睡意,她的思绪还萦绕在她与云昊天身上。她走到洗手间,放了满满一池子洗澡水,打开浴霸,等温度渐渐升高,脱去衣服泡了进去。白白的肥皂沫儿,随着她的动作上下起舞,哗哗的水声流淌在这个温暖的空间里。她看着自己白净嫩滑的肌肤,搬弄着自己的纤纤玉指,一股惆怅又涌上心头。她静静的闭上眼睛,停止了所有动作,缓缓地躺了下去。她的大脑像过电影一样,把她从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一幕,断断续续的,又像是在做新闻短片一样编辑回放着。突然,她脑子里闪出一股冲动,一种想写作的冲动。她要把他这个人,她要把对他的点点滴滴,她要把他这种独特的人格魅力,她要把自己的亲身经历与所见所闻写部小说。她像打了鸡血一样,猛地从浴盆里站了起来。她这突来的动作,把都是泡沫的洗澡水溢了满满一地。她擦干了身子,穿了件棉睡衣,快速打开电脑,脑子里飞快地构思着小说的主体与架构。她的脑子快速地运转着,所有的信息碎片,在她的脑海里飞来飞去。时间,悄无声息地溜走,长夜漫漫却又极其短暂,不知不觉到了凌晨三点。欧阳青的手指,飞快地在笔记本的键盘上跳跃着。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看了看时间,保存了文件:一部都市言情小说的大纲,跃然于WORD文档之上。也许是精力集中过了头,她的大脑神经还在不停地跳动着。可身体发起了反抗,她合上电脑,上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