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陆子羽来到此处,向狱卒亮出了身份,道明了来意,狱卒恭敬的在前带路,去往关押王嗣宗的牢房。到了地字七号牢房前,那狱卒停了下来,随后,用钥匙开牢门,陆子羽则隔着实木栏杆朝牢房内望去,只见昏暗、潮湿的牢房内盘膝坐着位看似古稀之年的老者。老者发白的头发略微凌乱,身上的灰色袍子有些脏污,颇显狼狈;不过,纵然如此,那老者身上依然有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势。此人正是前西京军政长官王嗣宗。“吱呀!”
牢门打开了。狱卒恭敬的朝陆子羽喊道:“大人。”
“你且退下。”
陆子羽交代了句,见那狱卒识趣的悄然退下,他弯着腰走进牢房,到了王嗣宗面前,恭敬的施礼道:“下官大理寺少卿陆子羽见过王大人。”
“此地只有犯人,何来大人?”
王嗣宗连眼皮都没抬,冷冷说道。“大人乃太祖开宝八年的状元,又是我大宋的三朝元老,下官理应称大人。”
陆子羽恭敬回道。他虽是初次见王嗣宗,可之前对此人也有所耳闻,知道这老头素来刻薄善妒,又好被戴高帽,便学起了沈巍那套拍马屁的功夫。此话似乎颇为受用。王嗣宗缓缓睁开眼,微微抬头瞥了眼陆子羽,问道:“大理寺少卿?你来此找老夫,所为何事?”
“下官乃是为帽妖之事而来。”
陆子羽见王嗣宗开口,心头顿时一喜,直截了当道明了来意,又见这老头并无半分起身之意,他连忙态度谦卑的在对面盘膝坐下,继续说道,“近日来,帽妖为祸京都,已有三人遇害。帽妖之说最先在西京流传,大人乃是西京军政长官,下官奉旨彻查此案,特意前来向大人请教。”
“老夫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你要失望而归了。”
王嗣宗对帽妖为祸京都之事并不惊讶,他虽身处大牢,可帽妖吃人影响实在太大,狱卒茶余饭后都会聊起此事,自然传到犯人耳中;更何况,他又是因帽妖之事入狱,亲属探监也会提及此事。他更明白陆子羽所谓的请教是何意,继续说道,“老夫从不信鬼神,帽妖之说刚开始在洛阳流传,老夫以为可能是宵小之人借帽妖行骗,也派人明察暗访,只是,并未查出有行骗之事,也没出现帽妖伤人之事,老夫便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你来问老夫,老夫真没什么线索可以提供给你。”
“那大人觉得京都为祸的帽妖真的是洛阳的那个帽妖吗?”
陆子羽故意问道。陆子羽此话之意无非是指若两个帽妖是同一个,其中必有关联,王嗣宗当时也查了,说不定会想起当时并没注意到的线索;同时,也在暗示若两个帽妖是同一个,王嗣宗有失察之罪,希望他能竭力相助,将功补过,只是,这个套,不知王嗣宗钻不钻。“你不用给老夫下套。”
王嗣宗当即看出了陆子羽的小心思,不满的板起了脸,也不理会被瞧出小心思而满脸惭愧的陆子羽,继续说道,“无论两者有没有关系,洛阳没出人命,老夫虽未深查,但也没犯失察之罪。纵然老夫深查,有心之人不显目的,又如何能够查清?老夫也是大宋子民,如今有宵小之人借帽妖为祸京都,老夫也希望此事尽快大白。”
“下官冒犯,请大人见谅。”
陆子羽为刚刚的下套致歉,继续诚恳的问道,“大人此话之意是指洛阳出现的帽妖是让世人相信帽妖的存在,目的是为了在开封制造帽妖杀人,令世人相信真是妖怪杀人?”
“是与不是,老夫无法确定,纵然不是事先设局,也可能是模仿作案。”
“可是……”陆子羽欲言又止,见王嗣宗投来疑惑的目光,无奈的说道:“大人有所不知,就在昨日,其中一个已被帽妖吃了的受害者竟诡异从天上掉了下来,尸体再现。若凶手前期辛苦布局,令世人相信妖怪杀人,又为何突然来这么一手不攻自破?这不是断了之前的计划吗?”
“竟有如此怪事?”
王嗣宗对天上掉下个人的事并不知情,此刻听闻,褶皱的老脸泛起惊愕之色,随即,陷入沉思,褶皱的脸上尽是复杂神色,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望向陆子羽,严肃的问道:“你是大理寺少卿?官家命你彻查此案?”
“是。”
陆子羽满脸疑惑。刚才自己主动介绍过,这老头怎么又问?“何时下的旨?”
“前日。”
陆子羽回了句,心中仔细琢磨了一番王嗣宗的问话,随即,心脏砰砰砰的剧烈跳动起来。不可能。他一下子无法接受心中的猜想。王嗣宗似乎看透了陆子羽的心思,说道:“你已经猜到了。”
“不可能。”
陆子羽摇头说道,“凶手怎么是为了下官改变计划?凶手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或许并非是为了你。”
王嗣宗淡淡回了句,见陆子羽神色凝重的盯着自己,反问道,“三司户部副使陆镰是你父亲?”
“是。”
陆子羽点点头,心里顿时明白王嗣宗为何这么问,难道凶手是为了对付自己的父亲?可自己查这宗案子为什么能影响到父亲?父亲跟这宗案子又没关系,自己跟这宗案子也根本八竿子打不……等等。也不是全然没有关系。其中的受害者三司户部判官徐重跟自己与父亲确实都有点关系。三年前,开封府陈留县发生一宗命案,陈留县陈家村村民陈汉民被杀,此案由陈留县彻查,查出凶手林聪,之后,由大理寺复审,陆子羽发现此案诸多疑点,驳回原判,亲自彻查,发现此案凶手另有其人。不仅如此,此案背后竟还另有隐情,与陈家村良田被侵占有关,陈留县县令陈海勾结本县富商陈冲侵占百姓良田。此案罪证确凿,陆子羽将陈海关押,又从陈海口中得知他是受三司户部判官徐重之意,徐重不仅侵占百姓良田,还贪墨赋税、收受贿赂为人办理开封府户籍;然而,对陈海当众审理,陈海却当堂翻供,之后,陈海在狱中自杀。陈海死后,证据全无,陆子羽便揪着徐重不放,这令户部颇为不满,不久之后,陆子羽遭到户部弹劾。当时,身为三司户部副使的父亲陆镰正是徐重直属上司,由父亲从中斡旋,此事才未闹大。这些年来,陆子羽也在暗查徐重,始终找不到线索。现在,死者是徐重。自己负责帽妖案。父亲是徐重直属上司。难道这其中真有什么关联?这案子怎么越查越古怪?“老夫好心劝你,还是想办法推掉此案。”
正沉思的陆子羽突然被王嗣宗打断,他从思绪中回过神,望了眼王嗣宗,沉默了许久,陆子羽态度决然的说道:“这些只是大人的猜测,并无半点证据。纵然真是如此,下官乃大理寺少卿,这宗案子已死三人,更关乎到朝廷社稷,下官此时推诿,不仅对不起身上的这身大理寺官服,更对不起身为一个大宋子民报效国家之心,无论如此,下官都会将这宗案子查下去,让此案大白于天下。”
王嗣宗凝望着面前的陆子羽,他似乎从陆子羽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年轻时自己也有的东西。那是为了大宋不惧一切的信念。这一瞬间,他老迈的心如青春般激烈的跳动着。“好,好,好。”
王嗣宗激动的连说了三个好字,说道,“老夫期待你拨开那帽妖虚假的外皮。”
“多谢大人。”
“老夫没帮上什么忙,你无需多谢。”
“下官告辞了。”
陆子羽站起身,向王嗣宗施礼,走出了牢门。王嗣宗凝望着陆子羽远去的背影,褶皱的老脸面无表情,直到陆子羽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他自言自语道:“在这官场待久了,总是不由自主的把人想象成棋子,真希望是老夫猜错了,免得污了这颗赤子之心。”
…………凶手能“制造”帽妖杀人,又能将人从“天上”扔下,此等手段绝非常人可为,而戏法师能将不可能“变成”可能,确实嫌疑最大。查开封城的戏法师这个方向并无不妥。只是……这开封城的戏法师没一千也有八百,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查个遍,而且,凶手既然以此类戏法杀人、抛尸,那凶手很可能从未在外人面前显露过此类戏法,或者,凶手都未曾以戏法师的身份示人,那查开封城的戏法师无异于大海捞针,甚至这根“针”都不在“海里”。结果可想而知。其实,沈巍当初提及这个调查方向无非是为了向陆子羽表明清白,刚才信誓旦旦的保证也只不过是为了“圆”之前的提议,他心里对这个调查方向根本不报任何期待。不过,这样子还得装。毕竟,现在宋青鸾跟着,她事后定然会向陆子羽汇报调查的经过,若陆子羽察觉到自己在糊弄他,真将自己关进大牢,那将来自己连逃跑的机会都没了。沈巍骑着马默默沉思。果然,扯一个理由,要用一百个理由来圆。“小泼皮,咱们到底去哪儿查?”
从如意酒楼门口与陆子羽分开,这沈巍就沉默的骑马沿南门大街东行,这都行了数里路了,他一个字也没说,宋青鸾都怀疑这小泼皮是在故意浪费时间,实在忍不住了,不满的质问起来。沈巍思绪被打断,想到这婆娘是来盯自己梢的,他心里就憋屈,不满的回道:“跟着就是,哪那么多废话。”
“你……”宋青鸾被怼的无言,气的她握了握手里的马鞭,真恨不得一鞭子抽过去。就在这时,两人骑马经过路口,沈巍心生试探之意,故意没吭声,猛然勒了下马缰绳令胯下的骏马拐进了小甜水巷,宋青鸾发现沈巍拐弯,连忙勒住马缰绳,令胯下的骏马调头拐进小甜水巷。片刻之后,宋青鸾就追上了沈巍,气冲冲的说道:“小泼皮,你拐弯为什么不说一声?”
“你自己不认真跟着赖谁?”
沈巍故意没好气的回了句,他刚刚默数了下,这婆娘不到三个喘息就追了上来,跟的实在太紧,她武功又高,若她一直这么盯着自己,自己根本就没逃的可能,沈巍大感憋屈,故意坏笑着调侃道,“我解手要不要也跟你说一声?”
话音刚落,宋青鸾已扬起了手中的马鞭,朝着沈巍抽了过去。“啪!”
鞭打声巨响。那马鞭并未抽到沈巍,而是在沈巍的耳畔发出巨大的抽打声响。沈巍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气的大骂道:“臭婆娘,你疯了?”
“这一鞭是警告。”
宋青鸾俏脸冰冷的威胁道,“下次再胡言乱语,就抽在你身上。”
“你个……”沈巍气的想骂人,可见宋青鸾美目瞪着自己,手里的马鞭又扬了起来,知道这婆娘不只是说说,真会下手,他连忙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嬉皮笑脸的说道,“在下这不是向姑娘请教哪些该提前说哪些不该提前说嘛!”
“哼……”宋青鸾冷哼一句,放下抬起的手,不理沈巍。沈巍见宋青鸾放下马鞭,心里骂了句“臭婆娘”,继续骑马前行,穿过了小甜水巷,又沿着潘楼街一路东行,二人拐进了瓦舍勾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