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今天下雨了,您就别出去搬石头了。”
阿池打着伞提着食盒进来,就看见自家姑娘大开着窗子盯着外面的雨水。 赵肃睿斜坐在文椅上,翘着二郎腿,恨不能将沈时晴的一身骨头都拧成一条冬眠的蛇。 瞥了一眼食盒,他抬了抬下巴,懒洋洋地说:“里面装了什么呀?”
“这几日庄子上新买了些羊,里面有两头母羊,图南取了羊奶打成酥给您做了奶酥饼子当点心吃。”
说话的时候,阿池打开食盒,小心从里面取了个白瓷小碟子出来。 细白瓷的碟口有六寸宽窄,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焦黄色的小饼,赵肃睿拈起一个看了看,咬了一口就感觉到酥脆的面皮儿在自己嘴里层层爆开,放出了浓浓的奶香味儿,再里面还包着松子儿的香和大枣的甜。 有点儿意思。 赵肃睿吃完一个又拿起了一个。 庄子上买了产奶的母羊这事儿是阿池报给了他的,正在产奶的母羊价钱比普通的羊要高上一截,买回来多半也是为了青莺和她两个女儿养身子,现在能吃着这样的小点心,赵肃睿又觉得这钱花得也不算冤枉。 深秋时节的雨不像夏日的雨那么让人烦闷,却又是淅淅沥沥没完没了的啰嗦,赵肃睿吃完了点心拍拍手站了起来: “从前这样的天气你们都做些什么?”
阿池笑着说:“姑娘多半是看书,天冷气湿,姑娘也不喜欢画画……对了,姑娘,每到这个时候您就会制些木炭,然后炼丹。”
忍不住用手指头拈着碟子里碎点心渣的赵肃睿手上一僵,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阿池: “炼丹?!”
“对呀,姑娘您说这样的时候炼丹不会传出气味儿。”
说着,阿池从架子上拿了一本书下来。 “这些都是姑娘您的丹方。”
赵肃睿知道沈三废喜欢看书、喜欢画画、喜欢调制颜料、甚至喜欢做羊汤面,可怎么都都没想到这货的爱好竟然从偏门到了邪门的地步。 炼丹?这是她一个深闺里的女子该做的吗? 能做的吗? 再看阿池手里的书,他翻开看了一眼,又合上,死死地盯着书名。 书名:《春闺散记》。 内容:用簪花小楷写的如何炮制硫黄以供炼丹。 再次翻开书,再次合上。 这本书,他每次看见名字都会匆匆略过去啊! 谁能想到沈三废的春闺里记得是这玩意儿啊! 英明神武见多识广的昭德帝终于没忍住:“你家姑娘这春闺里记的东西也火气太旺了吧?”
阿池点头,有点小心地说:“只不过这些东西姑娘如今都不记得了,还是别碰比较好。”
赵肃睿抬头看着还哄着自己的小丫鬟:“你……我……弄这个东西,你就不害怕?”
阿池摇头:“姑娘做什么阿池都不怕。”
赵肃睿一时无言。 他算是明白了,沈三废当着这个丫鬟的面装模作样,这个丫鬟也不是一无所知的,只不过她一心一意为她家姑娘想,所以沈三废让她知道的她就让自己知道,沈三废不让她知道的她就完全不去知道。 再看看手里的册子,赵肃睿深吸了一口气,说话的时候难得有了点气虚:“就这样的,春闺,咳,记事,还有么?”
看见自家姑娘对这些起了兴致,阿池更高兴了:“有的有的。”
眼睁睁看着小丫头从书架上拿出了一本《折花集》,又打开箱子拿出了一本《自恨罗衣三折》,昭德帝忍不住用手撑住了头。 沈三废啊沈三废,搞这种鸡鸣狗盗的小把戏还是很有一手的么。 先是翻开《折花集》,看着里面用极为遒劲的字迹写着硝石制冰之法,赵肃睿冷笑了下,要是早些看见这些东西,那日见面的时候他又怎会被沈三废轻易蒙骗了去? 难怪沈时晴知道火药的配置,又是硫磺、又是硝石、又是炭,她要是不懂火药那也没人懂了! 再看看那本《自恨罗衣三折》,翻开第一页,赵肃睿的眉头就皱了下。 “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同是百斤血肉骨,乾坤自有二两定。”
比起《折花集》那一本的笔力虬劲,这一本里面的字迹要圆滑端正很多,可写出来的东西却比前两本都还要惊心动魄。 该如何形容这种惊心动魄呢——除了第一页之外,剩下的纸上明明都写满了东西,偏偏赵肃睿连一个字都不认得。 赵肃睿只是有些许的不学无术,又不是个傻子,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本册子上写的东西是沈三废用另一种字写的。 一个堂而皇之占了他的皇帝之躯的女子,不光给自己写的东西加了个让平常人完全不想翻开名字,还在里面用一种旁人看不懂的文字写出来,这里面想要藏住的是什么样的秘密? 越想,他就越是心惊,身为一国之君,他最怕的就是不在自己掌控中的东西,这样一种旁人看不懂的文字既可以写成密信又可以沟通情报,要是沈时晴与什么有不臣之心的人勾结…… 窗外突然传来了湿淋淋的脚步声,赵肃睿抬起头映着风往外看去,就看见一个小丫鬟撑着伞匆匆忙忙从石道上走到了廊下: “姑娘,外面有几个佃户和人生了争执,如今对面的管事带着人来了!几十号人都带了棍子,邵师傅让奴婢告诉姑娘对方来意不善,姑娘在院子里千万别出去。”
小丫头的话刚说完,赵肃睿就看见图南带了几个小丫鬟进来将院门关上。 “等等!”
赵肃睿叫住了几个小丫鬟,一拍站起身,他提着嗓子道: “阿池,伺候我穿衣!”
“姑娘!那些人都拿着棍子。”
“怎么了?有人都打上门来了,我怎么能在后面躲着?”
赵肃睿环顾屋内屋外,冷冷一笑:“对面既然来了人,那就是必要定个输赢的,若是咱们赢,我有何可怕的?若是咱们输,我在哪儿不都是输?”
西征北伐,面对数万敌军他堂堂昭德帝什么时候眨过眼?怎么能被这些小阵势吓着? 说罢,他一把拿起斗篷就要裹在身上,阿池连忙凑上来帮忙。 衣服穿好他的鞋子还没换,赵肃睿嫌弃阿池拿出来的鞋子太软不好打架,直接蹬上了自己骑马穿的羊皮短靴。 “图南,会射箭么?”
听见姑娘中气十足地问自己,图南连忙回话:“姑娘,骑马射箭不行,站在地上能保六十步必中。”
“好!”
赵肃睿先把马鞭挂在自己腰间,又直接抄起墙上挂的弓和箭筒大步走到房门的廊下,将弓箭一股脑扔进了图南的怀里。 “一会儿你就站在墙上,谁敢攻门你就将带头的给我射下!”
“是,姑娘。”
“你们这些小丫鬟也别闲着,去寻了木棍火把之类的拿着,去其他各处小门守着,三五人一组,看见有人胆敢闯入的立刻尖叫,知道你们力气小,连打带踹,都往男人腿根去,知道了么?阿池,你领着她们,再把庄子里体弱的人都移到正院来。”
“是,姑娘!”
吩咐完毕,站在廊下的赵肃睿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然后,他拿起之前被小丫鬟放在廊下的伞,大步走了出去。 庄子外面,邵志青正带着家丁和佃户中的青壮与人对峙。 来人之中带头的那个穿着赭石色绸袍,用极刻薄的眼神看着邵志青: “我家主人可是寿成侯,侯爷乃是太后兄长,名正言顺的国舅,侯爷世子也身居锦衣卫要职,深得皇上重用,你们宁安伯府的佃户竟敢侵占我们侯府的田地,还真是生怕你们那个坐监的伯爷能安稳出来。”
邵志青是个寡言少语之人,可心里又极为清明,不管沈娘子如何,这庄子就是宁安伯府的产业,宁安伯被皇帝陛下亲自下令关了大牢到现在都没出来,伯父余下的人都是不成器的纨绔子弟,如果说从前宁安伯府一日不如一日是一棵渐渐衰老的树,那如今的局面就是这棵树被人连根拔起,让人看见了里面已经完全朽烂再难救回的根基。 要知道,宁安伯府的老夫人可是英郡王府出身的县主,之前他打听到英郡王府的世子要入京,还想过宁安伯府是不是有救了,没想到陛下连郡王世子都一并发落了。 他在燕京城里打听消息的时候听人们都在说英郡王世子是因为宁安伯府而被陛下迁怒。 这就越发坐实了宁安伯府再难翻身。 真要说起来,寿成侯府不过是外戚,邵志青甚至直到寿成侯世子所谓的“锦衣卫要职”也不过是个虚职,这个管事模样的人说得唾沫横飞也唬不住他。说起来寿成侯、保平侯两位太后的兄弟也不过是仰仗着太后庇护的一对老纨绔罢了。 可是太后是皇上的亲娘,他们是皇上的亲舅舅,若无意外,整个寿成侯府都能再延续数十年,比起日薄西山的宁安伯府可以说是蒸蒸日上了。 既然如此,也不怪寿成侯府上的人如此嚣张跋扈,面上说是被他们的佃户侵占了田地,实际上是这个管事今天要带人来强占了他们庄子的地。 别看对方只带了六七十人来,邵志青心里很清楚,只要一动起手来,对面一定能再出来百多号人,杀得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看着对方的嚣张嘴脸,邵志青握紧了轻轻动了动肩膀,悄悄握紧了手里的刀柄。 “怎么?你还想动手?来呀!我怕你不成?”
那管事看着邵志青的动作,冷笑。 “啪”的一声响。 上一瞬还极嚣张的管事惨叫一声,竟然被一块石头砸到在了地上。 邵志青连忙回头看向石头投来的方向,就看见院墙上站着一个穿着青色斗篷头上戴着素簪子的女子。 “虽然我从前没见过这样讨打的,可你既然求我了,我当然要打个够了。”
是沈姑娘! 在邵志青惊讶的目光里,手里掂量着另一块石头,赵肃睿笑容满面地一挥手臂,又正中一个对面的壮汉: “给我往死里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