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黄太师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缓缓吐出。 几个来回,才把嗓子眼里那酸涩的感觉给压了下去。 有人说,主持抄没是肥差。 黄太师没打算体会肥不肥的,他只知道,这是个好差。 得亏是他出面办的,又点了合适的人手。 真让那群不讲究的来,一通叮铃哐啷,那岂止是暴殄天物! 定国公府里,要搬动的东西并不多,没花多少时间就清理完了。 一行人退出府门。 有人顺着梯子爬上去,把匾额摘下来。 上头摘的人小心,底下接的人也小心,匾额完完整整落地,被搬去门房里摆放好。 等所有人都出来了,黄太师把府门关上,取出封条,亲手贴上。 “走吧,”黄太师道,“去长公主府。”
想像中应是奢华的平阳长公主府,真进去抄了,其实很朴素。 在黄太师看来,不算那些自家用着僭越的东西,长公主这儿比他的太师府都寒素些。 搬了一个时辰,搬得天都黑透了,也不过就十一二个大箱笼。 这能是平阳长公主全部的家当? 绝对不可能。 黄太师想,长公主打定注意要撤离,恐怕早几年就陆陆续续把一些心爱之物都转出去了。 印象里,当年东越对大周称臣,他奉旨出使,带回来的贡品里有一盆红珊瑚盆栽。 盆栽精美无比,恰逢长公主生辰,先帝见她钟爱极了,便赏了她。 可现在,在清点的册子上,黄太师并没有看到它。 先帝赐的生辰礼,以长公主的性子,一定会小心珍藏。 府里没有抄出来,可以猜想得到,定是在其他的、挂在别人名头下的宅子、庄子里了。 最后,是永宁侯府。 比起另两府,秦家人多,生活气息自然更加浓郁。 黄太师对前院还算熟门熟路,他有时候会来找老侯爷,后院却是头一回。 让他印象深刻的,是几个院子里都有练功用的木桩、木人。 做这些东西,无论是木料的选择还是制作的工序,都十分讲究,风吹日晒都不怕。 可它们还是“伤痕累累”。 那是经年累月,被人使用过的痕迹。 无论是家中男儿,还是后院的女眷们,甚至是家中的嬷嬷丫鬟,都没有松懈过。 长久锻炼下,徐公公招揽来的那些混混,能是对手? 东西多,自然费时些。 过三更天时,才算是全部收拾好,一箱一箱搬上车。 侯府大门贴好封条,黄太师让人把东西都运回赤衣卫衙门的库房去,暂且存着。 等所有事情都忙完了,拖着疲惫的身躯,黄太师坐轿子回府。 轿身摇摇晃晃,老太师一面犯瞌睡,一面在心里想事。 明儿,得跟京卫指挥使司与京兆府唠两句。 京里不缺“聪明人”。 那三府如今人去楼空,指不定就有人翻墙进去,妄图捡漏。 捡走几样也就算了,最怕一通乱砸乱翻,那真是…… 得请那两个衙门给几分面子,多顾着些。 回到府中,简单收拾了下,黄太师就躺下歇了。 夜里睡得迟,没睡多久,又必须起来,准备上朝。 幸好今儿的天,比前几天好了不少。 黄太师眯着眼看了会儿天色,心想,总算有明媚夏日那意思了。 朝房里,三司官员正在交换消息。 那位行人依旧不知所踪,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黄太师睨了范太保。 范太保恍若未觉。 搜寻那混混李生,倒是得了些成效。 与李生一起失去踪迹的混混,目前已知的,从昨日的六个,增加到了现在的十一个,至于还会不会再有新人出现,谁能料得准? 连三司都不得不感慨,被这么多人围住了马车,秦家主仆还能突围,功夫当真出色。 “最有可能交手的是在西四胡同,”甘侍郎道,“那里原起过火,烧毁了整条胡同,后续也没怎么修,已经没有人住了,白天很少有人经过,天黑后更是没人,京里还有闹鬼的传闻。”
黄太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听着就是个下手的好地方。 甘侍郎叹道:“偏下过雨,雨水一冲,什么都不剩了。”
雨水冲走的不止是痕迹,还有有可能出现的目击证词。 那十一个混混、并一个徐公公,那么多人,不管是活是死,离开总是浩浩荡荡,起码得有车。 天黑前后一场雨,百姓都回家去了,半夜又一场,更不会有人夜里睡不着瞎晃。 三司在那附近问了许多人,都没有更多的收获了。 黄太师听完,心里有数。 时间到了,官员们出朝房,上金銮殿。 皇上迈进来时,黄太师偷偷看他神情,皇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从里到外,就透着一股烦闷。 早朝上,各方纷纷启奏。 说昨日调查结果,说底下州府事宜,亦有刚直的御史,捧着笏板,直指皇上行事不妥。 一番义正言辞下,皇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偏那老御史没有停住嘴,出口成章,长篇大论,几乎要成了一片檄文。 “拖下去!”
皇上不想再听,“给朕把他拖出去!”
老御史脾气大,二话不说,弯着腰,伸着脖子,就往边上的柱子上撞。 黄太师离那柱子不远,动作比脑子快,冲过去挡在柱前。 御史一脑袋撞在老太师的肚子上,痛得他连气都喘不过来。 一时间,有人劝皇上,有人拉御史,有人扶太师,金銮殿里闹哄哄一片。 早朝,以如此不愉快为结束。 黄太师缓了好久,才回衙门里。 太医院使人来看他,也没顾忌场合,与他好好揉了揉药酒。 正吃痛时,昨儿催抄没的郭内侍又来了。 黄太师无奈,让他去赤衣卫衙门搬东西。 戴指挥使带着人,把所有箱笼搬到了皇城的大库房外。 皇上亲自来了。 “打开。”
他道。 一个个箱笼打开,皇上背在身后的手,攥得紧紧的。 很多东西,他当然不可能认识、记得,但有一些,他还有印象。 那是不久前,为了玉沙口大捷,而被皇太后催着赏的。 那些布匹缎子、玉石摆件,原是什么样,现在也是什么样。 它们全都在这儿,箱笼大开着,像是咧开的大口,对着站在箱笼前的皇上,无情嘲讽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