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操练有素的兵士,安营十分迅速。 很快,军帐就搭了起来。 主帐位于正中。 平阳长公主看着人声鼎沸的营地,颇为怀念地点了点头,与冯仲道:“冯将军替我煮碗菜羹来,小时候常吃,怪念着的。”
冯仲一听这话,嗓子微酸。 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 乱世、天灾,军中很是艰难,大伙儿为了填一填肚子,什么都吃。 偶有能得些野菜,都是幸事。 长公主那时候还小,有事会跟着兄长来营中探望先帝。 小孩儿吃得少,很瘦。 先帝很是心疼,若正好有一碗菜羹,他舍不得吃,就让冯仲拿给兄妹两个。 那时的冯仲,还不是现在这样的大将,他是先帝身边的亲兵。 再后来,日子好起来了,不再饿肚子了,渐渐也有肉、鱼入肚,但长公主还是会说,冯仲煮的菜羹最好吃。 哪怕是小孩儿念旧,冯仲每每听了,都很心热。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两厢再见,长公主还是记得幼时事情,这让冯仲五味杂陈。 “您稍等,”冯仲应道,“属下这就去给您准备。”
冯仲忙去了。 长公主这才转头去唐筹道:“母后念叨的那么多吃食,我在祁阳差不多都尝遍了,说真的,我还是喜欢这碗菜羹。”
唐筹赔笑。 得了,颜家忙乎了这么些日子,还是比不上一碗菜羹。 哪儿说理去? 万幸,他没忙乎,不用他说理。 “我要算账了,”长公主又道,“唐知府替我来打打算盘?”
唐筹就是为此来的,自不可能推诿。 他忙不迭冲同知、通判等人挥手,示意他们一块来。 长公主看在眼里,道:“大帐就那么些地方,全挤进来,下饺子吗?”
唐筹的手顿住了。 “真怕成这样?”
长公主上下打量他,嗤笑了声,“说了不用怕,秦胤不敢拿我怎么样。”
说完,长公主没有再管唐筹,大步往主帐走。 唐筹愁眉苦脸,正琢磨着退缩,转头一看,视线正好与林繁对上。 年轻的定国公笑容和煦,与他比了个“请”。 唐筹:…… 硬着头皮,唐筹跟上了长公主的脚步。 而他后头的何师爷、通知、通判等等,都被请到了边上帐子里,由黄逸带着冯靖出面应付。 至于那些府兵,也在附近安营等候。 林繁也进了主帐。 长公主背着手立在帐中,脸上似笑非笑。 见林繁进来,她抬了抬下颚:“别让人进来。”
林繁道:“交代过了。”
一看这阵仗,唐筹隐隐觉得不妙,心噗通噗通直跳。 怎么好像,这两方才是一伙的? “不用怕,”长公主笑了起来,“我有些话要问问唐知府,你好好答就是了。”
唐筹倏地瞪大了眼睛。 他就猜到状况不对了,没想到,还真料中了。 “我、我……”唐筹结巴着,忽然反应过来,想要大声喊人。 声音还未发出,只见眼前有什么明黄色的东西闪过,迅速地飞向了他的身后。 本能地,他转头看去。 符纸? 那抹明黄色的,竟是符纸! 符纸牢牢地贴在大帐的帘子上,没有落下来。 “唐知府想叫人,就只管叫吧,这里的任何一句话,都传不到外头去。”
唐筹惊得几乎跳起来,难以置信地循声望去。 说话的少女站在永宁侯的身边,笑盈盈的,身着道袍、手持拂尘。 唐筹一下子就知道了,这位就是秦家的长孙女,秦家逃出京城的那一列名字里,就有她。 那张符纸,莫非真如她所说,能隔绝声音? “唐知府不信,可以试试,”秦鸾道,“随便叫,叫之前打个招呼,我们帐内的人都先捂住耳朵,怕吵。”
唐筹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被秦鸾这么一说,那真是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 安北侯不知其中缘由,但他并没有出言阻止,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 平阳长公主亦看了眼符纸,对秦鸾的此番出力十分满意。 “省省力气,”长公主哼道,“我不过是想问问,这些年,颜家分你多少好处?”
唐筹一个激灵:“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问你,”长公主的语气一下子沉了下来,“你替颜家瞒报矿场产量,造假账送到工部,颜家分了你多少好处?”
唐筹呆愣在了原地。 本以为,长公主手持大棒,此番过来,即便不往永宁侯的脑袋上砸,也不至于落到自个儿脑袋上。 却不想,被当头棒喝的,真就是他唐筹。 只是,他完全想不通,长公主到底是从何处掌握了他们祁阳府欺上的举动的? 长公主在祁阳府,前后并一块,也就只待了这么些时间。 未免意外,何师爷几乎是鞍前马后跟着她,确保她不会察觉问题。 她就没有发现的可能! 唐筹咬牙。 现在,有一点毫无疑问。 长公主与永宁侯、定国公都是一伙的,他们都是反贼。 既然要造反,他们就要抓皇上、皇太后的错处,从祁阳下手也就不难理解。 可长公主既然察觉不到,也许只是诈他的。 他不能自乱阵脚。 “您不能这么说,”唐筹的喉头滚了滚,“颜家是外戚,怎会瞒报?下官亦不会坐视他们瞒报,更不会与他们一块……” “你拿得不多吧?”
长公主打断了唐筹的话,“颜家上下,各个大手大脚,到了你这儿,扣扣搜搜的,我看何均出手都比你宽裕。”
唐筹道:“下官的俸银不多,又是上有老、下有小……” “何均也不是什么孤家寡人,”长公主啧了声,“他那点儿师爷银钱,没有来路不明的银子,能那么宽裕?”
脑门上的汗水,滴滴往下落。 先前被日头晒得发昏的脑袋,越发胀了。 唐筹在心里把何师爷骂了个狗血淋头,道:“那得去问他,下官反正没有来路不明的银子。”
话音一落,身边一声轻笑。 发笑的自是林繁。 “祁阳真太平,唐知府案子断少了,”林繁慢慢悠悠地,拖着声,“但凡在赤衣卫里待过几个月,也不会这么天真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就算道友活不了,贫道要死得比道友痛快。 人都是一样的。 你说,我等下去问问何师爷,他会不会立刻把你卖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