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至明随着亓越老师来到了四楼的一间单人病房，见到了患者和他的家人。　　患者是一位身体发福，圆脸双下巴，头发灰白的男子。　　余至明进了病房，又走了两步，临时抱佛脚的扫了一眼挂在床尾的病人资料卡。　　杨伊民，男，五十九岁，基础疾病，糖尿病，2级高血压……　　余至明还想扫第二眼，做进一步了解之时，耳边响起亓越的声音。　　“至明，你先给杨先生检查一下身体。”

余至明赶紧的听从吩咐，上手给杨伊民做起了全身检查。　　为了得到更加详细的身体信息，弥补之前忘记研究病情资料的失误，余至明这一次检查的格外细致。　　他这一通检查下来，除掌握了患者在高血压、糖尿病等基础疾病侵蚀下造成的大脑、心脏等器官损伤情况之外，还真有了一个重大发现。　　只是这个发现，还暂时不好对患者和家属明言。　　检查完毕的余至明，给亓老师递了一个单独私下聊的眼神，就站在了一旁。　　亓越收到了余至明的眼神，心里很是无语啊，都想扶额长叹了。　　你这个家伙，有重大发现的表情明晃晃的写在脸上，你当患者和家属眼瞎啊？　　没看到杨先生都快躺不住了吗？　　这种情况下，亓越也不好敷衍几句，再把余至明带回办公室去细谈了。　　“至明，有什么发现，直接说就是。作为医生，无需对患者隐瞒病情。”

亓越又强调道：“任何发现，直说。”

此时，患者杨伊民也让儿子把病床摇了起来，变成坐躺的姿势。　　既然老师都这样说了，余至明就坦言道：“杨先生，你身体多处器官都有损伤，是高血压和糖尿病的长期影响下造成的。”

“这些损伤，能通过药物治疗和控制。”

“只是……”　　余至明见杨伊民是一脸的紧张，又转而说：“杨先生，我的这个发现吧，只是我的个人感觉，未必准确，你别太在意……”　　亓越不客气的打断道：“至明，直接说你的发现，别啰嗦。”

余至明哦了一声，再次迎着杨伊民的担忧目光，说：“杨先生，你的心脏，负担有些沉重，我感觉它快有些撑不住了……”　　他的话，让病房气氛陡然沉凝。　　杨伊民不由自主的伸手抓住左胸口，带着颤音问：“余医生，我会心脏骤停？”

余至明斟酌着说：“这个，我个人以为用衰竭来形容，比较合适。”

“衰竭”一词，让亓越心中一沉。　　心脏骤停虽然凶险无比，但只要撑过去了，有病治病，再好好休养，基本上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但是心脏衰竭，当前可没有什么有效的治疗方法。　　杨伊民的高血压和糖尿病本就对心脏很不友好，容易诱发心脏衰竭。　　之前他的病情控制的还算好，但余至明都这样说了，看来心衰不可避免啊。　　只是从余至明这小子的表现来看，亓越可以断言，这心衰不会是一般的心衰。　　就杨伊民的身体状态……　　亓越暗自摇头，就见脸色变得苍白的杨伊民朝自己看过来。　　他赶紧的安慰说：“杨先生，余医生的发现，不见得准确。”

“从你现在的心脏检查数据来看，你的心脏还算健康，问题还在控制范围内。”

“这样，我把你转移到特护病房，对心脏功能进行二十四小时的监测。”

“今天，我还会邀请心脏专家王春元医生过来，给你做一次会诊……”　　接下来，就是一通忙碌，还有针对杨伊民心衰发作的预防性治疗安排……　　早上过九点半，巡视完病房的亓越，把余至明带回了主任办公室。　　“至明啊，你现在是今非昔比，基本上所有人知道你的探查之术无双。”

亓越一脸严肃的教导道：“你在检查身体时，患者和家属都会盯着你的。”

“你要学会表情管理，万事藏于心，不要让表情变化，暴露你的发现。”

余至明有些为难的道：“老师，这个，我检查患者身体时，需要身心投入。”

“当我有一些发现时，可能就会在表情上不自觉的表露出来。”

亓越轻哼道：“多练习，实在不行，就去报一个表演培训班。”

余至明小小的撇了一下嘴。　　亓越眼睛一瞪，告诫道：“至明，你不要以为这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我可告诉你，五年前，神经内科的一位主任医师，在门诊时就因为看片子时的一声叹息，引得患者心脏病发作，最终抢救无效死亡。”

“那位医生之所以叹息，只是因为他太累了，根本不是因为他在患者的片子上，发现了大问题。”

亓越注意到余至明脸上的质疑，说：“这件事，是切实发生过的，你不信可以去问一下其他医生。”

“当时，还因为责任划分，进行了一次仲裁，我们医院最后承担了三成的责任。”

亓越拿起保温杯，旋开盖子喝了一口水，又接着道：“来我们医院看病的，不少都是大病重病患者。”

“他们本就身体虚弱，再加精神高度紧张，你再猛地刺激一下，出现问题的概率，还是不小的。”

余至明收敛了随意，认真道：“老师，我会注意做表情管理的。”

亓越嗯了一声。　　停顿片刻，他又批评道：“至明，如今你也是名声在外，真有发现，也别先说什么感觉不太好啊，只是个人感觉，未必准确一类的话，显得自己一点都不自信。”

“名医，要的就是一锤定音，给患者以坚定不移的确诊信心。”

余至明一脸为难的说：“老师，很多检查，我确实是只有感觉，说不出一三五啊。”

亓越嫌弃的横了他一眼。　　“问题是，迄今为止，你的感觉全部都对了，怎么还对自己的感觉没有信心呢？”

“你还把自己当做了一个需要学习和提高的青年医生，没有把自己当成名医。”

“说到底，你还是信心和底气不足。”

余至明嘿嘿的笑了笑，说：“老师，实事求是的说，我就是一个需要不断学习和积累的青年医生啊。”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老师，那位杨先生心脏衰竭？”

亓越轻叹道：“鉴于你还没有错过，他的心脏衰竭，应该是无法避免了。”

“等王医生来了，一起探讨一下应对措施。希望爆发的不要太严重……”　　余至明回到大办公室，意外发现有一个胖乎乎，衣着得体的中年男子在等自己。　　中年男子赶紧的自我介绍说：“余医生，我是周杨，昨晚在按摩中心，你特意提醒过我的肝有问题。”

余至明认出了这个家伙，笑道：“哦，原来是你，这一穿戴起来，我有些不敢认了。”

“你的肝？”

周杨欠身道：“承蒙余医生你的提醒，我昨夜赶紧去医院做了检查。”

“今早上结果出来了。”

“肝囊肿，医生说，囊肿比较大，有恶化发炎迹象，需要手术。”

“余医生，我过来感谢过你，就得回去住院准备手术了。”

余至明哦了一声，道：“肝囊肿不算是多大的问题，你不用过多担心。”

周杨点头道：“给我做检查的那位医生可是说了，出现了发炎迹象，要是耽搁了一些时日，炎症扩散严重了，就不好说了。”

“总之，余医生你的提醒之恩，我铭记在心，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说着这话，周杨就把弯腰提起了好几个礼品盒。　　余至明自然是推辞不收。　　两人在推让之间，有一个小护士呼呼的跑了过来。　　“余医生，特护病房的杨姓患者突发心衰，情况危急。”

叉叉的，这来的也太快了吧。　　“周沫，替我接待下周先生！”

余至明交待了周沫一句，就冲出了大办公室。　　等他来到三楼的特护病房，就看到亓越老师、谢建民医生正在对患者进行抢救。　　余至明就没有进去。　　如果是创伤方面的急救，余至明会当仁不让的上前接手。　　但是急性心衰这方面，余至明晓得自己的斤两，就不进去添乱了。　　留在外面边看边听，就可以了。　　在经过多半个小时的抢救后，杨伊民的情况算是稳定了下来，人也被送进了ICU。　　亓越告诉杨伊民的家人。　　杨伊民是重度急性心衰，当前需要在仪器的协助下维持生命体征。　　唯一有效治疗方法，是心脏移植。　　但是鉴于杨伊民长期患有糖尿病、高血压，不符合心脏移植的条件。　　在当前的这种情况下，杨伊民能够坚持的时间，不会太长。　　亓越建议家属多陪一陪患者……　　在亓越告知家属患者情况时，余至明是躲在一旁，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他随着亓越回到主任办公室，才嘿嘿笑的开口道：“老师，他爆发急性心衰，不会是我给说的吧？”

亓越轻切一声，“你要是有言出法随的能力，就不是医生，是神仙了。”

停顿片刻，亓越轻叹道：“糖尿病和高血压，都对心脏很不友好，你只是提前发现了心衰的迹象而已。”

“不能倒果为因，因为你发现了心衰而导致他心衰发作。”

“你不要多想。”

余至明笑了笑，说：“老师，我肯定不会多想，只是怕患者和家属他们会多想……”　　余至明再次回到大办公室，就见前来答谢的周杨已经离开了。　　周沫汇报道：“余医生，我替你做主留下了果篮，还有一盒野蜂蜜。”

余至明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周沫又转而问道：“余医生，前天晚上在我们楼顶谈的体检一事，这时间安排？”

余至明想了想，说：“明天晚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