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秀接过了照顾苏云、苏燕两姐妹的任务，三人一起住在后院南屋东边的屋里。这个房间里有一大一小两张床：大的那张是双人铁床，小的那张是单人木床，它们有时候呈“7”字形摆放，有时候呈“11”字形摆放（当然，是不完全对称的“11”）。房间里还有一张棕红色的老式书桌，上面摆着一台电视机，书桌下面有两个抽屉，用来放钥匙、剪指甲刀之类的小杂物。

除此之外，她们住的房间里还有一大一小两个木头箱子，装着一些衣服，两个箱子还分别承担了不同的功能：大的上面没有把手，很是平整，平常就摆放在床边，充当放电话和杂物的床头桌子；小的是个旧式旅行箱，有提手有锁扣，墨绿色的外壳早已变得斑斑驳驳，平常就放在床底下，需要的时候拉出来，充当临时椅子。

童年的记忆总是能保留很久，很多年后，老房子早已在原地建成了新房子，大家也都不用电话了，但苏云还记得原来屋里的摆设，还记得原来的电话号码：最开始是7位，后来前面加了一位，变成了八位——62679160。

苏云也还记得，每次奶奶要给自己的儿子女儿们打电话，都是苏云帮忙按他们的电话号码，打得多了，苏云就把几个伯伯姑姑家的电话号码全都记住了，能做到不看电话薄，想打哪个打哪个。后来，田文秀也学会了打电话，苏云的任务就变成了把每一家的电话号码抄到小本子上，方便奶奶查找。抄写电话号码的要求不多，就是字体尽可能工整、写得尽可能大一些。从没上过学、大字不识一个的田文秀能认得自己孩子们的名字，自己给他们打电话，实属难得。

跟着田文秀生活，苏云吃得特别少，倒不是田文秀不给吃的，而是因为那一代老人经历过太多，骨子里刻上了勤俭节约，觉得有饭吃就很幸福了；加上她们的生活来源是田文秀4个孩子每个月每人给100块钱，有时候田文秀还心疼小儿子不让小儿子出钱，所有加起来最多不过400块，确实没有特别充裕；以及田文秀也没有把饭菜做出花来的热情和实力，所以她们平时吃的很简陋：早饭，是前一晚剩下的粥，放在火上热一热；午饭，面条居多，配料主要是一些青菜，少有荤腥；晚餐，烙馍卷菜配粥，当然，这菜也是没有什么油的。

那个时候，唯一稍显奢侈的是，每天早上送奶工会送来一瓶牛奶，放在后院门口大石头旁边，这是给田文秀订的。早上取回牛奶后，田文秀会把这瓶牛奶倒在小锅里，放在东屋的火上煮一煮。经过高温加热，牛奶逐渐冒起泡来，这时候田文秀会往里加点水、打个鸡蛋，等到再次冒泡，才会把牛奶锅从火上拿下来。通常这个时候，牛奶香味早已飘的满屋都是了。

有时候苏云会接过取牛奶和煮牛奶的工作，学着田文秀的样子加水、加鸡蛋、出锅，也会借着看熟不熟的名义趁机多尝上几口解解馋，然后再多加点水补上。所以，仔细看的话，经苏云手煮过的牛奶，质地似乎总是略显稀薄。

田文秀不会喝光牛奶，每次喝到最后的时候，都会给苏云她们，说给猫倒点。如果哪天是苏云接过来，她通常会偷偷喝一些，但她不会喝完，因为她不舍得不给猫喝。苏云会再加点水倒给猫，这样就相当于猫一半她一半。

可是为什么田文秀要给猫留牛奶呢？她平常没有表现的非常喜欢猫，对她而言，养猫不过是为了抓老鼠，就跟养狗是用来看家的一样。苏云小时候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长大后的苏云回想起这件事，忽然明白，这应该就是想给苏云和苏燕她们喝的。

没有对比，苏云并不知道自己平日里的伙食没有很好，她吃得不多（田文秀老说苏云像猫一样，只吃一点点东西），每顿热量又不高，所以她通过三餐摄入的能量总是比较欠缺的。也难怪苏云对面包、饼干类的高热量零食偏爱，平常没有零花钱也就算了，有零花钱她就会优先就会买这些，这都是身体在调节。爱吃甜食的习惯，也让苏云成年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保留着，直到她开始有意识控制身材，才稍微有所抑制。

跟着田文秀生活，苏云很早就学会了包饺子，还会擀饺子皮，一方面是出于听话懂事的需要，一方面是她自己觉得好玩，就像玩橡皮泥似的。那时候田文秀老说：“现在你觉得好玩，长大后就不喜欢了。”

没想到，长大后的苏云确实不太算得上一个会做饭的人，在做饭这件事上，她也没有分配太多的精力。

在长大后回想小时候的生活，有时间和空间间隔打上的柔光滤镜，苏云觉得整体还是温馨的。可回到小时候，生活没有美化后的那么美好，尤其是对挑战过家长权威的苏燕来说。

因为孙红的缘故，苏燕早已得罪了田文秀，再加上苏燕没有苏云有眼色，成绩还忽上忽下的，所以田文秀对苏燕态度严厉得多的多。

田文秀逢人就说苏燕没有良心，诅咒自己的奶奶在她本命年死，苏燕的日子不好过，连带着让苏云也小心翼翼的。所以，经常会出现这样的一幕：无论田文秀做什么，苏云和苏燕总会快速找到别的家务，每人干一样，反正不会有人闲着。

但有时候一味顺从也不是好事，有可能会让占据优势地位的人更认定自己的想法没错。有一次，田文秀就说了一句让苏云和苏燕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话：

“要不是照顾你们俩，你们爷爷说不定就不会死。”

确实，如果田文秀和苏明义住在一起的话，应该比较容易发现苏明义的异常。或许这话是真的。可是，这不是苏云和苏燕主动造成的，她们不过是在夹缝中求生存、听从大人安排的小孩子罢了。如果当真了、自责了，这话能带来多么沉重的思想包袱啊！

好在苏云和苏燕没想太多，时间久了都过去了。

随着逐渐长大，苏云发现，她和苏燕见到的田文秀，和外人见到的是不一样的。田文秀一般只在她们俩面前发脾气，在外人面前却总是和颜悦色。只不过，偶尔也有例外的时候。

苏燕升初中这一年，苏云升四年级。一天，有个远方亲戚家跟苏燕同龄的小姑娘中午跟苏燕回家拿东西。

田文秀在里屋听到开门的声音，以为只有苏燕和苏云回来了，于是就跟往常一样对苏燕挑剔来挑剔去，话难听，情绪激烈，而且越说越来劲。

小姑娘一进门就听到劈头盖脸一通说，见苏云苏燕都不说话，她也不敢开口，拿完东西匆匆忙忙就走了。过后，田文秀知道小姑娘来过，一边懊悔一边说，她肯定觉得自己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可这些，就是苏燕经历的常态，也是苏云不爱说话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