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街小学五年级（5）班的讲台上，班主任兼数学老师苏宝花滔滔不绝地讲着应用题解题思路，看到下面有人跑神，提醒道：“滋（支）着耳朵听还学不会呢，还不认真听，怎么能学会！”

话里没有指明是谁，但听到这话后，讲台下面的大家都不由自主对号入座一番，注意力明显比之前集中了一些。

出现这样的情况也不奇怪，毕竟是周五，还是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一响就可以回家吃午饭了。在这个时间点，连经过多年规训的成年人都会有意无意释放出些许懒散，更何况还保留着爱玩天性的小学生呢！

除非有重要的事情。

坐在教室的中心位置，苏云的一举一动都被苏宝花看在眼底：上课前就把那张透明塑料壳包裹着的红色卡片放在桌上的醒目位置，卡片正面“上岗证”几个大字看得清清楚楚；听课时又时不时伸手触碰，好像稍不注意“上岗证”就会跑到别处去似的；等到后半节课，更是转了好几次头看后面墙上的钟表，仿佛迫不及待等着某个时刻的到来。

苏宝花倒不生气，刚才的提醒也不是针对苏云。虽然两人成为师生关系的时间不长，但她和苏云已经培养了很好的默契，她知道苏云这时候之所以不专心，恰恰是因为太负责任——苏云想把那件事做好，就跟苏宝花想做好班主任一样。

苏宝花是第一次做班主任。一般来说，在北街小学，都是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但因为今年教五年级（5）班的语文老师同时也要负责隔壁班的语文课，实在是分身乏术，这才安排两个班的数学老师做起了班主任。在学校里数学老师做班主任，就像在家里爸爸照顾孩子——少见得很。第一次做班主任的苏宝花恨不得以十二分精力投入，提前上课是惯例，下课拖堂是习俗。当然，主要是讲数学。有时候讲得投入了，因为侧身面对黑板的缘故，挨着学生一侧的肩带会滑下来，她就顺手往上一拉，丝毫不受影响；即便遇到少见的电闪雷鸣天气，窗外阴风怒号、黑云压城，别的班级早已乱成一锅粥，她也一切照常。

苏云也是第一次做大队长。尽管想做大队长有些时间了，每个学期也都捧回三好学生的奖状，但历时三年，苏云才如愿。

二年级时，苏云刚刚转学来到北街小学。不是她想离开原来的学校，一年级下半学期，恰逢换校长之际，新校长以苏明义年纪大了继续做门卫不合适为由，安排苏明义退休了，苏云和苏燕也就没有住校的便利了。于是，期末考试结束后，告别了平日里用好吃的引诱苏云、学期结束却说苏云欠他一大笔钱的男同桌，告别了平时不太热情、看到苏云期末成绩第一就喜笑颜开的班主任，告别了假期跟苏云玩扑克牌、多次失败后夸苏云聪明的教职工阿姨，苏云和苏燕一起来到了离家更近的北街小学。

初到北街小学，苏云对一切感觉新奇，又觉得这里陌生无比。不像原来学校六个年级集中在一栋三层教学楼里，这里的教学楼居然有两栋——一、二、六年级在一栋楼，在学校北边靠近街道的位置，外面不远处就是轩辕市有名的黄帝故里景区；三、四、五年级在另外一栋楼，在南边靠近校园中间的位置。两栋楼都坐北朝南，一前一后排列得很整齐。至于为什么没有严格按照年级顺序分配楼层，苏云也很好奇，三年级和六年级就像隔空换了位置，各自跑到了本该属于对方楼栋的最高层。

在两栋教学楼中间，西边是学校的厕所和垃圾站，男厕所、女厕所和女老师厕所共占据大约80%的空间；垃圾站则在厕所南边的小角落中，很不起眼。教学楼中间偏东位置的是学校的升旗台，每周一早上，全校师生都会排好队，面向升旗台举行隆重的升旗仪式。升旗台东边是学校的照壁，上面是黄色的琉璃瓦，下面是红色的瓷砖墙，面向升旗台一侧画着万里长城，另一侧写着“教育要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再往东是一栋三层的办公楼，楼上是校长办公室、微机室等，是学生很少踏足的地方；楼下正中间是两扇红色的大铁门，其中一扇大门上开有一个小门，在非上下学时打开供人进出；门内两侧是宣传栏，一边挂着学校的规章制度，一边贴着教职工和优秀学生的照片，形成所有来访者对学校的第一印象。大门前则是个长长的斜坡，上面有一道道防滑的沟壑，但一到下雪结冰的天气就不管用了，斜坡成了天然的滑梯，一不小心就容易滑下去。大门左右两侧还有几家小卖部，平常出售红领巾、文具、零食等，新学期开始时还会卖一些流行的塑料书皮，是每天开校门之前学生的聚集地。

在学校内侧教学楼南边，还有更大的一块区域，从西到东依次是乒乓球区、篮球场、大花坛和小操场。乒乓球区和篮球场的南边还有一栋楼，文艺气息非常浓厚：合唱队在这里训练和彩排，以参加每年农历三月三在黄帝故里景区举办的拜祖大典，并在高唱颂歌环节合唱《黄帝颂》；军乐队的器材在这里收纳，队员也在附近的空地上分小组训练，等到合奏时，大号、小号、大钹、小钹、大军鼓、小军鼓等各种乐器声音混合在一起，有一种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楼东边、大花坛的南边是学校的南门，一般情况下不打开，但学生们也能物尽其用——上体育课自由活动时，经常通过大门的缝隙，跟对面小卖部的老板买零食吃。

苏云被分到了外侧教学楼二楼西边的二（1）班，往西拐角处是老师办公室，往东是二（2）班，再往东是楼梯，然后是两个班级、一个楼梯、一个班级、一个空教室、另一个办公室。每个年级的楼层都这样配置，只有一年级和四年级所在的一楼有些特殊：四年级中间多了一条通道，能轻松通过一个班级排成的四路纵队，有效缓解了放学高峰时的通行压力，通道两边是板报区和大队部检查结果公示区，每周会有大队部的人或垫着脚尖、或站在凳子上拿粉笔更新；至于一年级这边，则是最东边的办公室另有他用——这里是少先队大队部。

在北街小学，从二年级起，每个班都会设一名大队长，同时也是班长，一般在新学年分班开学后由班主任指定人选。每名大队长负责协调班级内外事务，具体说来，需要每周在固定的一天值日（跟自己班级序号同天，一班周一、二班周二......以此类推），当天值日的几名大队长由六年级的带队，负责在规定时间检查全校各个班级的卫生区是否打扫干净、放学路队是否排列整齐、自习课是否保持安静等，并按照规定对出现违纪情况的班级扣分。每周四下午，所有的大队长统一到大队部开会，在辅导员的指导下，汇总上周五到本周四的检查结果，每个年级扣分最少的班级即为下周流动红旗获得者，结果将在次周升旗仪式上公布。除了代表班级参会，大队长也需要将检查结果和更新的规章制度同步给班里的每个成员，以便大家遵守规则，共同维护班集体的荣誉。

在每个班级内部，也会设置相应的中队长、值日生、学习/纪律/体育/文艺/卫生委员、各科课代表、小组长、东西南北四路路队长等职务，但通常是一人身兼数职。一个人可能既是大队长、班长，也是某个委员、某科课代表、某队路队长等，除非有冲突实在分不开身。

初来乍到的苏云做了个小组长，负责收发包括她在内的8个人的作业。说来也巧，苏云所在的二（1）班，班长许婕居然是隔壁班班主任的女儿。刚开始也不知道为什么，许婕叫了班里的几个女孩围着苏云，当面说不让她们跟苏云玩。许婕的亲戚弟弟赵成龙也在班里，每次放学排队都站在苏云后面，回家路上总是不停地拽苏云的书包带子，好几次甚至把好脾气的苏云都惹生气了。更巧的是，隔壁二（2）班的班长杨朝宇居然是苏云她们班班主任的儿子。所以，还没搞清楚状况的苏云一度以为，只有班主任的孩子才能做班长。

等到三年级重新分班的时候，苏云来到了另一栋教学楼三楼西边的三（1）班。这回班里没有班主任的孩子了，班长是之前当过班长的女同学李茜。苏云也略微升了级，除了做小组长外，因为成绩名列前茅，还当上了一周有一天管理班级权限的值日生，同时也是数学课代表。数学老师赵巧红对苏云很是信赖，除了让苏云帮忙布置、收发全班的数学作业，有时候甚至把批改全班作业的任务也交给苏云。这时候，苏云就会按照赵巧红的标准，模仿赵巧红的笔迹，全对的作业批“100”，字迹工整的加一个“优”，排版整齐的再给一个“小红旗”。起初赵巧红还会单独批改苏云的作业，然后让苏云拿自己的作业当标准答案，对着给其他同学批改。由于苏云每次都能得“100”+“优”+“小红旗”，于是赵巧红干脆直接把答案给苏云，让苏云把自己的作业也改了。第一次给自己批改作业，苏云本来不好意思给最好的评价，但一想老师也是这么给自己的，苏云小老师顿时就不觉得难为情了，反正谁改都没有差别。

升四年级时，苏云分到了内侧教学楼一楼中间的四（3）班。这次班里既没有班主任的孩子，也没有当过班长的同学，班长是一个跟班主任白瑾有亲戚关系的女同学孟想。真要说起来，孟想跟苏云也有点关系，属于亲戚的亲戚。孟想爸爸的工作很吃香，孟想本人也很和善开朗，会在开学时好心给苏云分一些她不用的塑料书皮。白瑾对孟想十分热情，每次都笑脸相迎，对苏云和其他同学则相对漠然。好在苏云成绩依旧很亮眼，还是学校合唱队和军乐队的队员，所以尽管不是班长，苏云也还有自己的职务，是值日生，也是文艺委员、英语课代表、小组长、南队路队长，依旧身兼数职，甚至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五年级分班后，苏云成了内侧教学楼二楼东侧五（5）班的一员。还没看到班级成员，苏云就迫切地想知道这次自己有没有机会当班长。仔细看了几遍同班同学的名单后，苏云确认班里没有班主任的孩子，没有班主任的亲戚，也没有当过班长的同学。苏云顿时觉得自己有希望了。可还没来得及高兴，苏云就听说，班里的女同学李姚雨是美术老师的亲戚。这就超出了苏云以往的经验范围：只知道班主任的孩子亲戚会优先当班长，那美术老师的亲戚也会优先吗？从成绩单来看，李姚雨的成绩只是中等水平，当班长还不太够格，但毕竟是老师的亲戚，说不准这个成绩也可以？苏云又忐忑了一阵子。直到发完新书、老师同学也都互相认识后，新班主任苏宝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让苏云当班长的那一刻，苏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历时三年，已是高年级同学的苏云第一次当上了班长和大队长。不出意外的话，这次期末，她终于可以不再拿“三好学生”的奖状，而是改拿“优秀班干部”的奖状了。惊喜来得太突然！更让苏云意外的是，美术老师居然不“记恨”她，还让苏云当了美术课代表。苏云这才明白，原来，不是所有老师的孩子亲戚都想当班长，也有不愿意凑热闹的。此时的苏云更不知道，从这一年开始，她会一直连任班长，甚至直到几年后，她已经过足了瘾、对当班长不再有兴趣时，还被那时的班主任李战勇拉着重新做回了班长。

在这个阶段，在选班长和大队长这件事上，苏云默默总结出了规律：有班主任的孩子，选班主任的孩子；没班主任的孩子，选班主任的亲戚；没班主任的亲戚，选有经验的人；连有经验的人也没有，那就选各方面都突出的。这也是苏云成为班长和大队长的“成功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