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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邪司大院。
好一阵,落针可闻。 半晌,封无归忽地打了个寒颤。 “我?”他慢吞吞抬起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表情一言难尽,“只、近、男、色?”
“啊……”凤宁悄悄对着手指,毫不心虚地把眼神瞟到另一边,“狄春说的!”
否定加否定等于肯定,这个道理她明白。 “不”对“只”,“女”对“男”。 不近女色等于只近男色。负负得正,没毛病。 狄春就是这么说哒! 凤宁越想越理直气壮,她把目光转回来,严肃地冲着封无归眨了眨眼,再次点头确认,“没错,就是这样!”
只见封无归捏着剑柄,形状分明的骨节在月色下一阵泛白,白得发出冷光。 他抬头望望天,低头望望地。 “……哈。”
半晌,他慢声拖气地笑起来,“你听他放屁!我近什么鬼男色……”
凤宁用眼神表示怀疑。 他的目光缓缓从远处落回来,一开口,掷地有声,“我,本人,就是男色!”凤宁:“……” 幼崽不懂,但幼崽大为震撼。 她敬佩地看着他,“……喔!”
“行了,没事就去吃药。”
封无归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我不盯着你,你会自觉对吧?”
凤宁略心虚地点点头。 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真吃那个会死人的药? 这不是她体内本来就有火嘛,只要张冠李戴一下,就可以一箭双雕。 她偷偷转了转眼珠,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阿娘说,不可以空腹吃药!”
凤宁向面前的成年人提出正当诉求,“我饿了!”
封无归表情有点呆滞:“饿你找我干嘛?”
凤宁奇怪地看着他。 这里只有他一个大人,不找他找谁?谁家大人也不会让幼崽自己觅食啊。 封无归被她盯得开始怀疑人生——好像不给她投喂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样。 好像是挺久没发过俸禄了哈? 他眸光微闪,把剑换到另一只手上,然后探手进袖袋掏了掏。 捞起一小把银钱,想了想,掂落一小半,再不甘不愿地递给她,“想吃什么随便买。”
凤宁双眼发光:“真的可以吗!什么都能买?”
“不然呢?”
封无归莫名其妙。
凤宁惊叹:“哇!”要知道,哪怕凤安已经长成九岁的大孩子,还是没能争取到食物自由。 而她,区区一岁半的她,竟然可以想吃什么买什么! 凤宁捏着手中不到十个银钱,激动得原地转圈。 糯米糕! 玫瑰糖! 烤地瓜! 白天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它们了。她知道小孩子不能吃这些东西,所以一路假装没看见,一眼都不往那边瞟,天知道憋得多辛苦。 现在她可以随便买! “呜呜呜,谢谢你!呜呜!”
封无归难得表情崩坏:“……本来有点心疼钱,现在有点心疼你。”
凤宁一刻也待不住了,她火急火燎往外冲。 临走没忘记再补一刀:“疯乌龟你最好了。狄春说你坏话,我都不信!”
“……” 夜风拂过长廊。 一阵阵飘来某人毫无恶意的笑。 “狄春,呵呵……狄春,哈哈……狄春,哈啊……狄、春。”
* 凤宁路过前院养鱼的大水缸。 月亮落在水面,泛起一片浅银波光。 她下意识往里面瞄了一眼。 倒映在水中的少女大约十五六岁模样。 第一眼看上去,任何人都会忽略她的五官,只感觉到一股极其强烈“楚楚可怜”感扑面而来——她多么柔弱,多么委屈,多么无辜,多么需要被人保护。 再定睛看,便会后知后觉意识到她长得很美,是那种清纯的、毫不自知的美。 真真我见犹怜。 ……我见犹怜的“苏小乖”只在水面停留了一瞬。 凤宁一愣之后,立刻摆出个歪眉邪眼的鬼脸,然后一巴掌拍进水缸,拍得水花乱溅。 “噫~”她大声嫌弃,“好老哦!”
她只是个一岁半的孩子,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不属于她的年纪? 而且凤宁恨屋及乌,本能地讨厌这张原属于穿越者的脸。 她气呼呼攥紧拳头往外走,一路迁怒地上的石砖,把它们踩得咔咔响。 她想起了她自己的脸。 阿爹阿娘都长得明艳照人,她自己本来也该是个金光闪闪的大漂亮。 可是穿越者用着她的脸,却成天无病呻.吟,动不动就梗起脖子,摆出一副故作坚强、倔强执拗的模样。 就好像承受着天大的委屈。 ——“凭什么给我的东西都和大哥一模一样?就是存心不想让我超过他,就想内定他做昆仑少主!偏心!”
——“明明知道我修为低,为什么不把资源多给我,帮我迎头赶上他!”
——“公平竞争难道不香吗!”
当初凤宁听到这些话,足足震撼了好几天。 因为自己懒,就要拿更多? 简直就是重新定义“公-平-竞-争”。 凤宁越想越气。 忍不住抬手给了自己一拳。 “嘭!”
她定在原地,懵了好一会儿,捂住痛处跳起来,嘴一扁:“……呜!”
刚刚只是气,现在又痛又气。 好惨一昆仑凤! 凤宁的忧郁只持续到她踏出辟邪司大门。 看着横平竖直的街道,她立刻想起了糯米糕、玫瑰糖、面人儿、炸香卷、脆葱饼还有烤地瓜的摊子都在什么位置。 尤其是那个金黄流蜜的烤地瓜。 哦呵呵呵呵…… 穿过辟邪司所在的大街,她发现眼前的荆城整整齐齐分成了两个部分。 北城四坊灯火通明,街道两旁悬起大灯笼,楼上楼下燃着灯和烛,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南城十二坊则是一片漆黑,每条街上只孤零零挂着一两个灯笼,有的纸都破了,里面的矮烛早已被风吹灭。家家户户闭着门,更没有楼档营生。 凤宁:“……” 她记得那些好吃的都在南城。 换作旁人,此时一定不会再往南去,但凤宁是幼崽,幼崽不撞南墙不死心。 她扁着嘴想,说不定就有人没收摊呢! 和谁赌气一般,她攥住拳头,大步走进那一片幽深的巷道。 离开城北,四周瞬间昏暗下来。 灯笼只能照亮面前小小一块地方,夜风吹得灯笼乱晃,那团微弱的昏黄光芒就在地上游来游去。游到哪,哪的路面就被照得坑洼不平。 没几步,看见前方摇摇晃晃走来一个人。 月光下就是一团模糊的青色影子。 他移动很慢,脚步仿佛特别沉,沉得好像是肩膀提着脚在行走一样。 凤宁蹬蹬凑上前去:“你好啊,前面有人摆摊吗?”
灯笼的光线没有照亮这一片区域。 月光下,这个人垂着头,脸色发青,双眼隐在一片浓浓的阴影里。他的嘴唇微微翕动,没理凤宁,径直提着脚往前走。 “砰,砰,砰。”
地面一下一下扬起浮灰。
一股浓郁的馊臭味飘向凤宁。 凤宁:“……” 礼貌屏息。 算了,换一个问。 她离开这个人,走出好远,悄悄吐出憋了很久的气。呼…… 大约是气憋得太久,她脑袋晕了下,耳畔嗡一声响。 经脉微微一热,那缕头发丝粗细的火线有气无力地闪了闪火光——凤宁顿时感觉更饿了。 她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 那个青色的人影拖着沉重的脚步,正在缓缓向北坊走去。梦游似的。 他路过灯笼下的光晕。 背影很瘦,有点佝偻,长衫破旧,看上去很累很累。 凤宁想起白日里那个黑瘦的小女孩说过,明日就要交月税了。交不出钱的人,就要被赶出城去。 这个人都快倒下了,还得挣扎着去挣钱。 凤宁瞬间原谅了他刚才不理她的不礼貌行为。 她默默捏了捏手中热乎乎的银钱。她想,要是没找到摊子的话,她可以把钱借给他用。 昆仑凤的脾气就是这样,对于自己用不上的东西总是十分慷慨。 这种慷慨无关品德,只是单纯种族特性。 就……见不得身边有用不着的东西,非得把自己领地打理得干(一)干(穷)净(二)净(白)。 凤宁没想到的是,她很快又遇到了第二个人。 这个人依然是拖着沉重的脚步,一点一点往前挪。 幽暗深长的巷道吸走了月光,没有灯笼照亮的地方,所有东西都蒙上一层暗青的色泽。 暗青的屋舍,暗青的路面,暗青的路人缓缓拖行,就连投下的影子也是暗青色。 此情此景,竟比昨日看到的无人村庄、纸钱路面更加阴间。 幸好这会儿凤宁很饿。 饿到就算真的见鬼,她第一反应大概也是这家伙能不能吃。 于是她很迟钝地继续往前走。 月色寒凉,她的心也越来越拔凉。 她已经路过了好几处原本摆摊的地方。摊位大约都是固定的,因此摊主们并没有把家私收走,只用链子把桌椅烧炉捆在一处,锁在路边的石墩子上。 全是光秃秃的桌椅板凳,一丁点食物碎渣也找不到。 她再次遇到了行人。 这一回足有三五个,前前后后地走着,相互之间也不搭话。 感觉说不出的怪异。 凤宁忍不住再次叫住一个人。 “缺钱吗朋友?”她豪气干云地问。
街道霎时一静。 “砰砰砰砰”交错的脚步声全部消失了。 整条街上的人,齐齐停了下来。前方的缓缓回头,后方的直勾勾望过来。 身边那人也慢慢抬起一双阴影遮蔽的眼睛。 “要……啊……” 一股近乎腐臭的味道迎面熏来,月光下,这蓬口气都快要呈现出实质的形状。 幸好这次凤宁有了经验,离这人比较远。 她悄眯眯侧退一步避开毒雾。 “留……城……税……”街道前后异口同声,在这静谧的巷道里几乎荡起了回声。 “一……百……钱……” “百……钱……” “钱……” 留城税,一百钱?一百? 凤宁:“………………” 她看了看自己一只手就能攥住的银钱。 整整有九个呢。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疯乌龟把钱递给她,很自然地说出“想吃什么随便买”的样子,给了她一种“这是一笔巨款”的严重错觉。 事实上,她连一个人都帮不了。 凤宁眨了眨眼睛,声音超大:“我也缺!”这些人还是盯着她。 一双双不眨的眼,幽幽反射出暗绿的微光。 就在这空气凝固的时分,左前方不远处的二层木楼上,忽然传来“梆梆梆”的凌乱敲击声。 几个行人像是被惊醒,慢慢把脸转向前方,继续拖动沉重的脚步前行。 “去北坊,讨钱……”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凤宁感觉脑袋嗡地一响,仿佛听到四面八方的巷道都传来嘶哑崩溃的声音。 “去……” “讨……” “钱……” “来……不……及……了……” 凤宁心脏怦怦跳,身体一阵阵发热,火线跃跃蹿动。 左前方的木楼还在敲窗。 伴着杂乱的“梆梆”声,一个狼嚎般的声音错乱地响起。 “嗷啊!妖嗷——!”
随着“嘭嘭”两声剧响,厚实的木窗被人重重推开,撞在了木楼外墙上。 一个硕大的脑袋从窗后探了出来,旋即,整个人往下一扑,半截身子卡在了窗棂上。 “妖!妖!妖怪!嗷——” 这个人口齿不清,抡着舌头囫囵怪叫。 一对中年男女从身后抱住他,将他拖回屋子。 “妖怪!”
大头男青年又是一阵惨嚎。
凤宁见状,轻身一纵,踏着墙壁“砰砰”几步掠向二层,探手一抓,抓住木质窗框,借力“啪”一声踩进窗台。 中年夫妻吓得不轻:“你是谁……” 定睛一瞧,妻子率先镇定下来,“辟邪司的大人?”分神片刻,那个大头青年又一次扑向大开的窗:“嗷——” 夫妻二人急忙抱住他。 “怎么回事?”
凤宁装出一副老练的样子。
这对夫妻手忙脚乱地摁住儿子,腾手关上窗,扣上插销,这才喘着气回道:“禀大人,我们孩子,是先天愚痴儿。今夜不知怎地突然犯病了,不许他爹出门,硬说外面有妖怪。这这这,这咱们荆城,哪儿能有妖怪嘛。”妻子转头安抚那个仍在嗷嗷乱叫的青年,道:“你看,这是辟邪司的大人,大人可厉害着呢,无论什么妖魔鬼怪,遇到大人都是找死!不怕了,啊!”
凤宁并不知道自己被暗戳戳拍了个马屁,却还是很诚实地感到身心舒畅。 “没事了没事了,啊,他爹,你去吧。”
见到儿子安静下来,妻子悄悄向丈夫使了使眼色。
那中年男人刚退到房间门口,大头青年又是一声惨叫,发疯般扑向木窗,把两扇窗户敲得梆梆响。 “妖怪啊——”他声嘶力竭地喊叫。 凤宁想起巷道里那些行人。 她谨慎地问:“他说谁是妖怪?路上的人是谁?”“嗐,都是街坊邻居!”
妻子满头大汗地上前扒拉儿子,抽着气回道,“明日交月税,大伙不得趁着今夜去把拖欠的工钱讨回来么?不然万一明天东家又不开张,咱们上哪儿找人要钱去?”
男人憨厚地搓着手道:“东家养活那么多人,明日交税,肯定也忙,没什么大意外哪能不开张呢?都相互理解理解,啊!”
妻子大翻白眼:“你老实,就当全天下都是老实人了!你那明月楼东家有多精,你这辈子怕是也琢磨不出来!我要是说实话,你又跟我急,我也懒得跟你说!”
虽说懒得说,妻子终归却没忍住,“哦,你说今年东家也就两次交税日不开张是吧,一次欠了十几家屠户的肉钱,一次拖了全楼整个月工钱!那么多人交不了税被赶出城去,最后都便宜了谁?是谁吃着人血馒头,假惺惺流几滴狐狸眼泪,就把你这种憨货骗得团团转!”
“那……那,”男人弱声道,“我觉着东家不是故意的,这次也没欠我多少钱……” 妻子冷脸:“但你不够税钱。明日要是他真不开张,我们娘俩谁滚出城去?”
男人嘴唇动了几下:“那我还是去一趟吧。可是我怕一走,儿子又要发病。”
凤宁问:“差多少钱?”
“不不不使不得。”
夫妻二人连连摆手,“不敢拿大人的钱。使不得使不得。也就差七个钱,让孩子他爹迟些跑一趟就是了!”
凤宁爽快地道:“我想吃东西,可是全收摊了,钱也没用。七个钱,先给你,别出去了!”
外面的情形实在是有点奇怪。 她把攥得热乎的银钱往桌上一拍。 “叮叮当当。”
银钱发出好听的脆响。
反正吃不到东西了,留着钱干什么! 白跑一趟,就吃了一肚子空气,又冰冷,又空虚,嘴里发苦,真的好凄凉。 呜…… 尤其是那个金黄流蜜的烤地瓜…… 她仿佛都闻到了地瓜香。 馋哭了。 那大头青年一愣,歪着脑袋,嘿嘿一笑,憨憨地说:“烤、烤地瓜、吃、吃……” 凤宁:“?”妻子反应极快:“大人,咱们家是卖烤地瓜的!今天的地瓜都在灶里闷着呢,熟得可透了,都流馅儿!您要是不嫌弃的话,我这就给您拿几个?”
凤宁:“???”
凤宁:“!!!”
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 脑海里一阵烟花乱放。 激动的泪水,从嘴角狠狠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