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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钱的?
出事时接近过明月楼东家的人,是一个要钱的? 凤宁脑海里霎时有了画面——幽暗的巷道中,一个又一个疲惫麻木的人,眼圈青黑,提着沉重的脚步往北走。 “钱……” “缺……钱……” 他们身上有扑鼻的馊臭,嗓音嘶哑得像是七天没喝过水。 凤宁心脏“噗”地一跳。 总不能真是死在城外的僵尸回来复仇吧? “不对!”凤宁告诉自己,“世界上没有僵尸。”
从前凤安编僵尸故事吓唬她,害她晚上不敢睡觉,偷偷躲在被窝里哭。 阿爹阿娘知道后,拎着凤安耳朵把他提出去狠狠教训了一顿。 阿娘告诉凤宁,人死了就会回归大地,大地母亲绝不允许尸体再跳起来咬别人,所以没有僵尸这种东西。 凤宁相信阿娘。 再说,卖地瓜的夫妻也看到了那些疲惫的人,他们说那都是街坊邻居——倘若那些真是被赶出城去的死人,夫妻俩肯定叫得比他们儿子都要更大声。 所以是人。 那些人看起来好累好累。 难道是活不下去了吗? 凤宁一边琢磨,一边四下观察。 在惊惶混乱的人群中,疲惫行走的人其实是很显眼的——他们看起来非常需要帮助。 凤宁很快锁定了一个目标。 那是一个身穿灰色长衫的老人,身上叠着好几处补丁,脚步略微蹒跚。他离火势汹汹的明月楼很近,干枯的额发和眉毛都被燎得有些卷曲,一双深陷的眼睛烘得发瘪。 他无知无觉往前走,直到被焰气熏得站立不稳,这才停了下来。 他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转过头,目光在人群中遛过一圈,最后直勾勾盯住一个穿着深蓝色绸缎的胖子。 他拖动双腿,一步步沉重地向胖子走去,僵硬的嘴角缓缓往上提,露出怪异的笑容。 怎么看都不对劲。 蓝衣胖子此刻心神错乱,根本没发现自己已经被人盯上,还站在原地傻乎乎地掂着一对胖手,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九天神佛。 凤宁不禁替胖兄感到一阵后背发凉。 见死不救不是昆仑凤的作风。 “蓝衣服——你走开!”
她大声喊着,飞身冲过去,“喂!那个蓝胖!”
她在人群中左冲右突,有人挡在身前,便用短刀的刀鞘将人拨开。 明月楼还在身侧熊熊燃烧,噼里啪啦掉落焦黑的雕梁画栋。四周一片混乱,人群后方起火的两个人正在烧成黑炭。 场面乱成这样,穿蓝色绸缎的胖哥们根本听不到有人在喊自己。 他也没注意到侧后方步步逼近的老人。 眼看那老人越来越近,很快就走到一伸手就能够得着胖子的地方。 老人缓缓抬起双手,向他伸去…… 来不及了! 凤宁把短刀抡到脑后。 正要砸出去,忽然看到老人的灰衫底下凸起一双瘦骨伶仃的肩膀。 凤宁:“……” 伤害这样一个老人,好像有点不地道。 可是这人嫌疑又很大! 凤宁皱起眼睛,心中瞬间有了计较。 “呜——呼——” 抡圆的短刀果断脱手而出,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啪!”
刀鞘狠狠击中蓝衣胖兄肉墩墩的后臀,带着他飞扑出去。 “嘭!”
胖兄摔了个弹力十足的跟头,然后骨碌骨碌连着翻了好几个滚,半天没停下来——亮眼的蓝色绸缎染得灰一块黑一块。 灰衫老人举着双手,愣在了原地。 看着滚出老远的、不再醒目的胖子,老人似乎陷入了迷茫,呆呆站住不动了。 凤宁边跑边挠头:“……嘿嘿。”
她可真是个小机灵凤。 就在她呲牙咧嘴得意非凡时,直觉忽地预警! 余光……好像捕捉到了什么…… 凤宁呼吸凝滞,倏地转过眼睛,望向发生异常的地方。 就在她左侧大约五六个身位处,一个疲惫麻木的女人,伸手抓住了身边中年男人的胳膊。 这个女人身材瘦小,方才被人挡在后面,凤宁没能及时发现她。 女人抓着男人,嘶哑开口:“东家……求你……不要赶我男人走……” 凤宁心跳都吓停了。 她仿佛已经看见这两个人变成火球在地上滚来滚去。 被抓住胳膊的男人很眼熟,凤宁略一回忆就想起来了,他就是刚才指责明月楼东家不厚道的那一位。 他的酒楼就在明月楼左侧,事情乱起来之前,他正忙着指挥伙计们泼水,防止火势蔓延到自家这边。 此刻,这位东家受到的惊吓可比凤宁大得多。 他原地蹦起来,差点儿把那个瘦女人像扔衣裳一样甩出去。 手抬到一半,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刷一下变得煞白。 他猛然低头,盯住女人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那只手瘦得皮包着骨。 他似乎想起了自己不久之前说过的话——明月楼就是被报复了!要是像我这么厚道,哪会遇到这种事? 他瞳仁震颤,嘴唇哆嗦,狠狠咽下一口唾沫,脸上挤出一个无比僵硬的笑容,抖着嗓子开口:“好、好,我答应你!你男人虽然摔断了腿,但,但他是我最、最好的伙计,我,我会一直给他发、发月钱!等他腿好了,回来,再上工就行!我,我做人,最厚道!”
“啊……”女子怔忡,嘴唇无力地动了几下,喃喃道,“谢……谢……东家。”
她松开了手,站在原地,愣愣的,好像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凤宁也有些迷茫。 难道她猜错了?这些人并不是纵火犯? 又或者……他们不害好人? 脱困之后,“厚道好东家”猛地蹿到一旁,随手抓来几个伙计,命令他们挡在自己面前。 他大声向守备府的官差告状:“快!抓住那个女人!她就是纵火犯!她身上肯定有火折子!”
官差们一个激灵,唰唰把手中的绣春刀对准那个发愣的女人。 “杀了她!”
大腹便便的“厚道人”面目狰狞道,“快给我杀了她!还有她家里那瘸子,还有她儿子,一个也别放过!”
“哇!”
凤宁震惊,“你不是说坏人有报应?”
“厚道东家”恶狠狠瞪向她:“有报应也是这些刁民!让他修个屋顶磨磨蹭蹭,摔断腿还想赖上我,我呸!要我说,就早该把这些低贱的东西通通扔到城外去!”
他五官扭曲,歇斯底里。 官差们已经围住了那个女子。忌惮着怪火,一时没敢对她动手。 “直接杀,还等什么!”
东家跳着脚,嫌脏一样狠狠拍打被女子拽过的衣袖。
那女子张了张口,似乎艰难地思索着什么,但看到东家扭曲狰狞的样子,她很快就垂下了眼皮,痛苦呢喃:“别赶我男人……走……” 官差们相互对视一眼。 “上?”“上。”
刚对女子举起刀,一声惨叫忽然划破夜空。 只见那东家左边衣袖“腾”一下燃烧起来,右手手掌上也慢慢燃起了火。 他拼命甩手,想把火焰甩下去,火势却变得更旺。 “蠢、蠢货!”
他双眼通红,扑向身边一个伙计,“快给我水啊!”
伙计吓得像个木头人,一动也不会动。 这还是在场诸人眼睁睁看着火焰无中生有地出现。 眼看东家那只着火的手就要拽住伙计衣襟,斜地里忽然伸出一只秀丽却密布薄茧的手,捏住伙计肩膀,“呼”一下把人甩开。 是那位正在维持秩序的辟邪司仙女姐姐。 仙女姐姐右手一晃,剑鞘挑起伙计手中的水桶,将桶底剩余的一汪清水泼向燃火的东家。 “呲。”
火没有熄灭分毫,反倒是水流瞬间被点燃,化成一串流火,落到地面上继续“滋滋”燃烧。 没救。 水灭不了这怪火。 眨眼间,东家身上的衣裳变成了一件脱不掉的火袍,他拼死挣扎,没走出两步就摔在了地上。皮肉很快被烧尽,就像祭祀时扔在炉子里的金纸元宝那样,迅速黑瘪下去,瘪成一滩漆黑的余烬。 看着这一幕,所有人都沉默了。 好半晌,一个官差弱弱出声:“纵火者竟是他自己?”
毕竟大伙眼睁睁看着呢,没人向他身上扔火折子,他自己就烧起来了。 “那这个女子……” “跟她没什么关系吧?”
官差们正要收回对准女子的刀,凤宁忽然大喊一声:“手!”
她这一嗓子震耳欲聋,在场诸人全被吼得一个激灵定住不动。 凤宁想起了好几个画面。 灰衫老人向着蓝衣胖子抬起双手。女子用双手拽住“厚道东家”的衣袖。东家身上最先起火的就是衣袖…… 凤宁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不要碰到他们的手!他们手上有东西!”
凤宁喊出自己最大的音量,“当心那些——‘这样这样’的人!”
她边说边示范,低垂双眼,耷拉下肩膀,用手臂提着双腿费劲儿往前挪。 惟妙惟肖地模仿那些疲惫不堪的人。 官差们早已六神无主,领头的小官一听凤宁说得斩钉截铁,立刻喔喔点头,令人分头去找出那些人,控制住他们。 人群义愤填膺:“把那些该死的纵火犯全部就地格杀!”
“杀了他们!”
“对,杀了他们!”
官差们也不禁蠢蠢欲动。 那些人手里攥着火种,直接杀掉显然比生擒要安全得多。 “等等。”
一道女声冷冰冰响起,“这东家,刚才是不是碰过几个伙计?”
听到仙女姐姐这么一说,凤宁也记起来了。 “厚道东家”甩开那名女子之后,曾手忙脚乱拉了好几个伙计挡在自己面前。 鬼知道这几个被他碰过伙计身上染没染到火? 那东家染了火之后,是完全看不出半点啊! 几个伙计面色煞白,其中两个直接吓软了腿,跌坐在地上不住战栗。 “而且,”仙女姐姐冷冷一笑,环视周围,“谁敢保证自己没被这些人偷偷碰到过?谁又敢保证自己没被被这些人碰过的人碰过?”
这话虽然拗口,但是所有人很快就想明白了。 霎时,倒抽凉气的声音起此彼伏。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所有人战战兢兢,面面相觑。 有人颤抖着问:“就……就没有上面的人,来管一管吗?”
话音未落,远方街道口口相传,递来了源自“上面”的噩耗。 事态紧急。守备府、城卫军及辟邪司,已联合下达最高禁令——封锁北城四坊,严禁任何人走出。 闯禁者,格杀勿论! 一片火光中,方才叫嚣着要杀掉别人的人,不禁发出了干涩至极的声音:“如果不能自证清白,我们是不是全都要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