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声巨响，顾城安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抛向了空中。

　　天空和地面在眼前翻转，深蓝色的防诈宣传单像是天女散花一样四散飘落。

　　“噗！”

又是一声闷响，他重重的落在地面，从脑袋到脚趾没有一处不是疼的，五脏六腑更仿佛是移了位。

　　他试探着歪头，鲜血争先恐后从口腔涌出，眨眼间就染红了柏油地面，深蓝的宣传单一张一张落到血泊中，先是模糊了字样，再慢慢被浸湿，染成更深的蓝。

　　好疼啊。

　　顾城安发出一声轻哼，剧痛中的身体无法动弹分毫。

　　“我被车撞了”这个念头印入脑海，他的视线不由追上被他推到安全地区的轮椅，只是不等他看清那人的样貌，对方就快速调转方向转动轮椅离开。

　　疼到麻木的脑袋隐约浮现一丝委屈，只是不等他有多余的想法，车头染着鲜红血迹的轿车就从他眼前疾驰而过。

　　车速扬起风，带起一地宣传单，有一张落在了他脸上，遮挡住他最后的视线，合上了他沉重的眼皮。

　　顾城安的世界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再有意识的时候，顾城安第一个想法就是：如果爸妈知道他上班第一天就出事，该有多难过。

　　幸好家里还有大哥，能看顾着两老。

　　可紧接着他就意识到不对劲。

　　被汽车撞击的痛楚非常明显，是他这一辈子都没遭受过的剧烈疼痛，可现在他浑身轻松，浑然不似先前，痛到近乎麻木。

　　就算被送到医院抢救也不能好的这么快吧，医生又不是神仙，施个法，掐个诀，断掉的四肢和破碎的五脏六腑就能恢复如初。

　　他尝试睁开眼，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顾城安沉默一瞬，呼唤他哥“尔康，顾尔康！我的眼睛！”

　　四周静悄悄，无人回话。

　　很好，他哥他爸他妈都不在，不然绝对不会让他的包袱落到地上砸个细碎。

　　顾城安抬手，抹去一脸尴尬，又试探着动了动腿和身子。

　　轻松自如，完全不像一个差点被撞死的重伤患。

　　……总不能是直接嗝屁进入投胎流程了吧，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的吗？

　　摸黑站起来，顾城安摸索了下，发现周边除了一张床，什么东西都没有，床还是铁架单人床，又窄，又凉，不用看都能感觉到凄凉。

　　再摸摸自己的身体，确定没有断胳膊短腿，缺耳朵少眼睛后，顾城安一屁|股坐在床上，陷入沉思。

　　虽然警校教的是唯物主义，但此景此情很难不让人多想。

　　脑子里闪过无数曾经看过的穿越重生无限流小说，再不济也是死后变成阿飘这类灵异类。

　　眼看着唯心扛着大锤猛敲唯物的高墙，顾城安深吸口气，决定再试一次。

　　气成丹田，拔高声音，“哈喽！有人嘛！有人在家嘛！”

　　“滋啦！”

　　随着声音一同落下的是一阵电流声，紧接着，黑漆漆的世界忽然闪进一阵刺眼的光，顾城安猛地闭眼，双手遮住眼睛。

　　脑子里“真有人在家啊”和“尔康，我眼睛没瞎”两个想法交替刷着存在感。

　　终于适应了光亮，顾城安慢吞吞移开遮眼的手，对上了正前方的一块大屏幕。

　　先是像老式电视接触不|良一样闪烁着雪花，紧接着一道带着点方言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遇到个多管闲事的条子，这一单是废了，你再给我找找其他的。”

　　这谁？

　　完全不给顾城安思考的时间，对方骂骂咧咧的就再次开口，脏话成章。

　　“谁知道那条子发什么疯，可惜这单了，奔驰呢，真要撞上来能拿不少钱。”

　　“别说废话了，你赶紧给找个其他目标，今天总不能空手回去。”

　　“讹个屁，那司机跑的比我还快。”

　　“条子？死了吧，老子管他？多管闲事，有这个下场是他活该。”

　　雪花屏幕十分友好贴心的帮他屏蔽了某些不和谐语言，顾城安根据这番脏话含量颇多的言论，很快就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那个坐轮椅的残疾大叔。

　　思绪回到车祸前，过马路过到一半发现有车要闯红灯，而对面坐着轮椅的残疾大叔正艰难缓慢的往自己的方向移动。

　　对方似乎没看见飞驰的汽车，没有半点要躲闪的意思。

　　那一瞬间顾城安压根没有时间想其他，本能的冲过去用力将轮椅往对面一推。

　　轮椅成功被推上人行道，但他却被疾驰而来的汽车撞个正着。

　　再接下来就是现在了。

　　意识到自己英勇救下的是个专门碰瓷的骗子，顾城安直接抬手掐人中。

　　不行，不能生气。

　　他放下手，尽量心平气和的拍着胸口顺气，“敌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但，还是好气啊啊啊！

　　气到跺脚！

　　顾城安非常实诚的单脚往地上狠狠跺了两下。

　　从警第一天，用性命救下的人是个骗子，这是足以刻在墓碑当墓志铭让警校学弟学妹们警醒的深刻教训！

　　气的顾城安都没时间去细想自己为什么能听到对方说话。

　　直到屏幕上的雪花忽然开始斑驳，紧接着，由像素粒一点一点的组成了一个画面。

　　看清的一瞬间，顾城安瞳孔紧缩。

　　那是他。

　　躺在柏油公路上已经毫无动静，胸口没有丝毫起伏的他的身体。

　　不，他听见有嘈杂声音传来，路人围上前，后面的司机停下车，有人靠近摸了下大动脉，声音沉痛道，“没呼吸了……报警吧120也打一个…”

　　是，他的……尸体。

　　不等他细看，耳边还残留着围观路人的叹息，“好年轻一个后生啊，可惜了。”

　　画面陡然一转，出现了骗子的脸。

　　骗子照镜子一样对着屏幕左右看了一圈，嘴里骂骂咧咧起身，推着轮椅扬长而去。

　　他不仅碰瓷，他还装残疾……

　　顾城安抽气，气出猪叫。

　　嘈杂的议论叹息逐渐远去，只剩下风声、鸣笛声、虫鸣声交织。

　　等反应过来，顾城安忽然意识到，他好像被装进了骗子的某个容器里……

　　镜子？

　　不。

　　想到方才画面陡然翻转，一个悚然的念头闪进脑海中。

　　或许，会不会是…手机？

　　他变成了骗子大叔的手机？

　　这是什么荒诞文学？

　　细数他二十多年看过的小说，有手机文学吗？

　　没有！

　　要不还是走唯心吧……

　　主要，人变成手机这种事情，也不符合唯物主义啊！

　　屏幕上的画面还在不停变幻，随着骗子的行动快速往前，就像人坐在车子里看着窗外的景色一样。

　　顾城安一边看外面的动静，一边摸索自己身上的警服口袋。

　　摸到空空如也的口袋后，双手一摊，

　　发出哀嚎，“哦豁～”

　　能打发时间的手机、对讲、宣传单一个没带进来。

　　无事可做，顾城安在床上枯坐了一会儿，看着屏幕打了个哈切。

　　身后就是床，索性踹掉鞋子掀开被子将自己往里面一裹，再一滚，成功将自己裹成毛毛虫后，满足的露出微笑。

　　“爽…”

　　就是那块屏幕的光太刺眼了些，像是在夜晚的房间打开了一个一百寸的电视机，还是正对着床完全找不到关机键的那种。

　　他左躺躺右躺躺，刺眼的光线无处不在，有些不爽的顶着起翘的头发，滚出印子的脸颊坐起来。

　　“我说……”

　　到了嘴边的话还没说完，屏幕的画面发生了转变。

　　镜头对准了一个年轻女生，牛仔裤洗到发白，白T恤隐约泛黄，穿着带毛边的帆布鞋。

　　这是一个一眼看上去就知道生活过的很拮据的女生。

　　有了自己的糟糕经历，顾城安很快意识到骗子要做什么，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

　　但骗子的动作更快，转动着轮椅快速朝女生靠拢。

　　在靠近的一瞬间，自己用脚勾了下女生的小腿，然后往后一倒，整个人和轮椅一起倒在了地上。

　　女生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立马蹲下身将人扶起来，同时还小声询问着骗子有没有哪里受伤，要不要去医院。

　　骗子没吭声，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女生身上，放在身边的手也不老实的去碰女生胳膊内侧。

　　等女生要起身时，骗子一把抓住对方手臂。

　　“你不许走！你把我弄摔了还想跑！有没有天理了！”

　　一切和顾城安预想的一样，并且这死骗子比他想的还不老实，一边放声怒骂，一边用不安分的小眼睛去瞟女生的领口。

　　好心帮忙，结果却被对方诬陷，女生很显然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立马试图挣脱骗子的手，并否认对方的污蔑。

　　骗子死缠烂打并发出惊人之语：“不是你绊倒我，你扶我干嘛？”

　　无耻言论引起路人的注意，但或许是骗子满脸写着不好惹，又或者是都不想多管闲事，没有一个上前，均是绕到两边匆匆而过。

　　孤立无援，又被骗子用不友善的眼神看着，女生气急要报警。

　　“报警？”

骗子乐的直笑，“周围又没有监控，也没有目击证人，你拿什么证明你说的是对的？”

　　最后哼哼两声，“死心吧，警察拿我没办法的，你还是乖乖给钱来的实在。”

　　女生被说的脸色一白，抬头往周围一看，顿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骗子神情更加得意，不枉费他看了半天才选的“好”地方。

　　“你今天不拿钱也没关系，那我就去起诉你，等法院传票寄到你家里，你父母总有钱赔的。”

　　女生彻底变了脸，沉默半响后拿出破旧满是裂纹的手机，“我只有五百生活费和买学习资料的钱。”

　　骗子把女生上下打量了下，大概是确认对方的穿着和这个金额数目对等，才满意的哼了一声，“早这样不就好了。”

　　女生已经不想多说一个字，沉默的将绿信里的余额全转给骗子，木着声音看向自己被紧攥住的手，“可以放手了吗。”

　　骗子乐呵呵的在女生手臂上搓了下才松开，还要说什么，女生已经转身大步离去，从背影看，她正用力搓着自己被骗子握过的地方。

　　骗子撇撇嘴，嘀咕了声矫情，又看了看转账金额，不甚满意的摇头，“这种穷学生油水太少了，下次还得找一个看起来有钱的。”

　　顾城安……顾城安气的闭了闭眼。

　　再睁开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屏幕的光线黯淡不少，骗子的声音也从环绕声道变成了单声道。

　　求证的走到屏幕前，试探着伸手一触。他本意是想看看屏幕上是不是有音量键，但手指只轻轻一划，刚刚还显示现实街景的屏幕忽然变成了一张手机页面。

　　再仔细一看，这页面还挺眼熟，一个全球使用人数过亿的通讯软件主页面。

　　他划出来的？

　　眼中惊疑不定，顾城安再试着戳了戳屏幕，直接点进了被置顶的一个对话框。

　　备注写的是：老板。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顾城安在对话框打了一个句号，成功发送。

　　对面回了个问号。

　　顾城安沉默一阵，点下视频通话。

　　一秒后，刺耳的警铃声从手机里传出，开到最大音量的铃声险些震破耳膜，他不由的后退几步，发现屏幕又变成了外面的街道。

　　骗子正要从轮椅上下来，一只脚还搭在轮椅踏板上。猛然响起的警铃声让他吓了一大跳，大概真的以为警察来了，慌张抬头环顾周围，一时间没顾着脚下，脚踝卡在踏板和轮椅中间，整个人被起身的惯性往前带。

　　轮椅哪能承受得住一个成年男性的重量，一秒后，男人“噗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轮椅再“哐”的一下重重砸在他的后腿。

　　脸部正面磕在水泥地，双腿又被轮椅狠狠一砸，等骗子哀嚎着抬头，嘴角已经鲜血淋漓。

　　就算这样，他还不忘再四下看一圈，确定警铃声不属于警车而是来自他的手机。

　　口齿不清的骂了个脏字，才开口就扯痛嘴角的伤口，疼的他一阵眩晕，浑身颤抖。

　　等缓过去拿起手机一看。

　　对方已经挂断电话，并再回了一个“？”

　　骗子只当是手机在口袋里误触才拨通的电话，一手捂着嘴角，一手按下语音键气急败坏的吼：“你是不是有病啊！手机铃声设置成警铃，你生怕条子抓不到你是吧！”

　　完全不知道骗子为什么生气的对方再度发来一个问号。

　　紧接着夺命追魂电话闪来，骗子本想挂断，一直在窥屏的顾城安眼疾手快，点了接通。

　　通话连接成功，暴躁的骂声从那边传来，放到电视里是会被全部哔-掉的程度。

　　他只好捡了能听的窜连起来。

　　“这破铃声不是你要设置的吗？说等听习惯警铃就不会看见条子露馅了。”

　　骗子哑口无言，只能等人骂完了才愤愤挂断通话。

　　电话的接通他只当手机失灵，还嘟嘟囔囔的对着手机骂了一阵，想砸不舍得砸，只得捶了一下地面发泄怒气，然后砸在凸起的水泥上，疼得龇牙裂嘴。

　　腿动一下就疼，骗子自己试着攀爬了下，完全爬不起来后，他看向周围试图寻求帮助。

　　但附近都是眼看着他刚刚才骗过人的围观群众，见状嘲讽远离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帮他。

　　纷纷鄙夷的站在不远处指指点点。

　　“活该！”

　　“罪有应得！”

　　“我可不敢扶你，万一你待会儿问我要钱怎么办？我家又不是开银行的经得起你讹。”

　　“又不是我把你弄摔倒的，我凭什么扶。”

　　骗子无能狂怒，但他不认为自己有错，嘴里疯狂骂着脏话，周围有一个算一个都被他骂了个遍。

　　围观群众又不是抖m，被骂第一句就翻着白眼走了。

　　很快周围就只剩骗子一个人，时至中午，再加上他专门选的“好地方”，烈日烘烤下，趴半天等不来一个人。

　　最终只能咬着牙，叫的跟杀猪一样翻过身，拖着伤腿往轮椅前匍匐爬行。

　　本来是装残疾，但这么一摔一砸，倒真成了半残疾。

　　顾城安没忍住乐出了声。

　　这一波主打的就是一个自作自受，报应不爽。

　　他想着，撑着下巴又来到屏幕前。

　　等骗子再将手机放回兜里时，屏幕果然又变成了绿信的主页面。

　　他试着像滑动手机那样返回。

　　没能成功，又挨个点击了下面的功能按钮。

　　这下成功了。

　　等把功能按钮都挨个试了一遍后，顾城安得出一个结论，自己可以随意的使用这个APP里的所有功能。

　　或许他并不是变成了手机，而是变成了手机里面的绿信APP。

　　这难道就是俗称的金手指！？

　　想到骗子先前对小姑娘说“警察拿他没办法”，顾.人民警察.城安一声冷笑。

　　那就让你看看警察到底拿你有没有办法。

　　顾城安摩拳擦掌，熟练的点开加好友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