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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绝身亡的不止是这位少年,毡帐里外四处零散着倒伏的人体,男女老幼都有,触目惊心。
这位孕妇是藏在一堆草垛子里,那位少年就倒在草垛子外面,能看出死之前奋力要爬向草垛子,地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黑旗军的随军医士在四处查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人,但是显然没有,这场杀戮发生在两天前,即便当时没死,流血这么长时间也活不了了,而且血腥味还引来了草原上的狼群,许多尸首也被狼群分食得七零八落。 张晓瑛看到这种惨状身心都在发抖,但是她必须控制自己的情绪尽快投入工作,这名孕妇应该也没足月,在惊吓之中早产了,现在胎头已经露了出来。 离黑旗军诱杀狼匪那日已经过去了五天,他们拉着物资走得并不快,今日才开始接近牧民聚集地,但是遇到的第一个聚集点就已经是这幅景象。 其格桑早就没了气力,迷迷糊糊的似醒似梦,她今年才十六岁,刚刚成婚一年有了八个多月的身孕。 今年草原遭遇了大雪灾,那雪直下了五日五夜,好在他们部族离大乾近,今年卖羊毛换回了不少粮食,总能熬过这个冬日,然而狼匪来了,她不敢睁眼,一睁眼就看到狼匪抢掠杀人。 都死了!她被男人藏在草垛子里面,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各种惨叫声,女人喊着男人,男人喊着女人,阿姆喊着娃儿,娃儿喊着阿姆,参杂着惨呼声,她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狼匪把他们看到的人都杀光,把部族的粮食都抢光,好在他们没有放火烧一遍,有一些跟她一样躲在草垛里的人也活了下来,狼匪走了以后他们出来了,但是狼群又来了,也不知晓活下来的人躲哪去了,她走不动,她的肚子越来越疼,狼匪加上狼群,她又怕又疼,也不知晓在草垛里呆了几日,迷迷糊糊中她又听见脚步声,有人搬开了草垛,她以为自己活不成了,直到听见了一道声音。 那是她听到过最动听的声音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蓝鸟化成人间的女子发出的声音罢。 其格桑被人抬出草垛子放在担架上,她感觉到那女子轻柔地摸着自己的手腕,跟抬着自己的人说话,她被抬进了毡帐放在床上,接着她嘴里流进了甜中带着咸味的水,她贪婪地吞咽着,觉得自己的身上又有些气力了。 她听不懂这些人说的话,感觉到他们不是狼匪,不会杀她后,她的心安了,才想起来自己快要生了。 她急了,这是她男人留下的唯一血脉,男人用自己的命护住了他,她得留住她们俩的孩子,这也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她勉力睁开眼,看见的却是一张蒙着面巾的脸,露出面巾外的眼睛格外明亮动人。 她喏喏说着话,请求这位女子救下孩子,哪怕她死了也无妨,只要孩子能活下去。 毡帐里烧起了热水,没有那么冷了,张晓瑛小心地给产妇做着产前消毒,给张晓瑛当助手的是黑旗军的两名随军医士,一名年纪大些三十多岁姓方,一名年轻的二十出头姓郝。 “郡主,产妇醒了。”方医士提醒张晓瑛。
张晓瑛抬头看去,这名看着也就十六七岁的产妇眼神中带着强烈的求生欲望,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 听不懂,张晓瑛安慰她道:“不用担心,我会尽力的。”如果巴尔多在还可以让他来当翻译,但是他跟他的护卫一起跟着卫靖追击狼匪去了,不然没有目击证人,也许黑旗军就被指控为狼匪了。 “她说请您救救孩子。”
方医士说道。
“你懂胡语?”张晓瑛很惊讶。
这胡语对于中原人士来说不蒂为一门外语了,她也就是让巴尔多教了她一些问候用语而已,什么“你好”,“吃了吗”“祝你吉祥如意”之类。 “军中时常安排学习,多少会一些。”方医士答道。
难怪黑旗军号称“大乾第一劲旅”,张晓瑛想道。 “让产妇不要说话,节省体力,再给她补充一点糖盐水。”张晓瑛说道。
为了给产妇打气,方医士一边给她喂糖盐水,一边给她介绍张晓瑛的身份,那产妇眼神果然亮了一些。 产妇毕竟年轻,在张晓瑛给她做催产针灸后没多久就恢复了宫缩,而且还算有劲,张晓瑛指导方医士在产妇的上腹部往下推压,她自己准备接住新生儿。 自从萧元锦当了产科医生以后,大乾的男医士在面对产妇时也不再有心理障碍了,公主都做得的事情,他们凭什么嫌弃?所以他们都不用张晓瑛开口就主动来给张晓瑛当助手。 随着一阵猛烈的宫缩,新生儿滑出产道,张晓瑛接住婴儿,心里不禁一凉。 这新生儿是个男婴,浑身青紫,明显是发生了窒息,张晓瑛急忙给他清理呼吸道,暨给她弟弟土豆用嘴清理胎粪后第二次这么做,果然这第二次就没那么刺激了,但她都没来得及漱口又要忙着给新生儿做心肺复苏。 终于新生儿发出微弱的哭声,张晓瑛松一口气,把他擦干净放在产妇的胸口上盖上毡毯,让这母子俩肌肤相亲,这是目前的情况下激发他们生命力最好的方式了。 其格桑竭尽全力把孩子生出来后又昏睡了过去,她方才似乎听到说救她的人是她们北胡的公主,她有些疑惑,北胡公主为何不会说北胡话呢?但她已经没有精力想太多了,不管她是不是公主都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突然感觉到胸口一阵温热,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孩子趴在胸口,还在吃力地想要含住她的奶头,她不由得微微笑了,眼泪却流了出来。 她和孩子都活下来了! “郡主,这母子俩如何处置?”方医士问道。
如今此地仍是极冷,而且也没有食物,这母子俩能不能活下去也不好说。 “产妇还很虚弱,带着走吧!给她们安排一辆车。”张晓瑛说道。
救人救到底,虽然外面的尸首清理干净了,但是让这母子俩留在这简直就像把山羊母子赶进东北虎保护区一样,危险性也太大了些。 这事留给方医士他们做就行,张晓瑛回到了房车里,好好刷牙漱口好几遍才觉得舒服了些,以后有条件了她一定先整个负压球出来。 离队伍停驻地几十米远处的一处窝坑里,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趴在地上,警惕地盯着聚集点。 那是他的家,虽然这个家已经毁了,他和部族里活下来的弟弟妹妹们躲过了狼匪,又躲过了狼群,如今又要躲这一队奇奇怪怪的人。 为何说这是奇奇怪怪的一队人,因为这一队人看起来既不像狼匪,也不像商队,他们带着长长的骡车队,进了他们的聚居地,赶走了正在啃食他们亲人尸首的狼群。 他们出出进进,把他族人的尸首都抬进一个坑埋上。 他还看到有人翻开一个草垛,那是他家的草垛子,他想起来了,在他阿父把他和妹妹藏起来的时候,他的嫂嫂就被他阿兄藏进了草垛里。 他后悔死了,手紧紧攥着,狼匪走后,因为害怕狼匪回来放火,他背着妹妹没命地跑,又因为舍不得家里人想回来看看,还遇上了部族里剩下的其余六个孩子。 他们想回家又不敢,远远看着群狼在聚居地乱串,这些狼都是跟在狼匪后面出现的,狼匪过处便有它们的食物,他们又冷又饿,就在附近山包里平日放牧歇息的土窝窝熬了两夜,幸好土窝窝里头留有火石,他们白天出来捡山上的枯枝,晚上点着火堆过夜,所有人中他年纪最大,最小的才三岁是他的妹妹,两日没吃东西了,妹妹饿得嗷嗷直哭。 为了给妹妹找吃的,他本想冒险避开狼群摸回家中找些吃的,那些狼吃的饱饱的,躺在地上懒洋洋地晒着日头,应该不会管他了罢。 可是还未等他靠近,就远远看到这队人马出现。 他最先看到的是一面大大的旗子,哪怕他又冷又饿,也觉得那面旗子怪好看的,那旗子上绣着他们草原上一到五六月便开的满地都是的堇兰花,那硕大又娇艳的花朵被草原上的风吹的不停摇摆。 这时候他看见草垛子被翻开后露出了一个人,他立即可以肯定那是他怀着身孕的嫂嫂,他咬着牙痛恨自己为什么竟然忘了把嫂嫂一块带走,如今凭他根本不可能把嫂嫂救下。 他紧紧盯着那些人的一举一动,想到阿父和阿兄肯定都没了,这时候才留下了逃出来的第一滴眼泪,他哭了一会,擦干眼泪又看向那些人,发现那些人中有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人握着他嫂嫂的手。 那人穿的鼓鼓的,看不出来男女,周围人好像都听他的话,他嫂嫂也不知是死是活,被抬进了毡帐里。 小男孩觉得自己快要僵住的时候,终于看到那个不男不女的人从毡帐跑出来,进了一辆骡车,接着另一辆骡车到了毡帐前,有人把毡毯拿进骡车,接着他看到他嫂嫂被抬上了骡车里。 不好!他们要带走嫂嫂! 小男孩再也顾不得许多,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向装着他嫂嫂的骡车,他已经丢下过一回嫂嫂了,再也不能丢下第二回。 因为要救这名产妇,队伍耽搁了小半天,需要加快速度赶往下一个宿营地,张晓瑛从房车出来,队伍就开始行动了,她歪倒在垫子上,想尽量让自己舒服一点。 “禀郡主,有一名少年人说那产妇是他嫂嫂,不让我们把人带走。”郝医士的声音在骡车外响起,骡车随即停了下来。
张晓瑛呆了一下,这聚居地还有幸存者啊!这真是太好了! “我去看看。”她说道,从骡车里出来,可是等她看到那名少年人后不禁哑然。
啥少年人啊!就是个孩子,这孩子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们,眼神里虽然带着惧怕,但是绝不退缩让步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 “你跟他说他嫂嫂生了小宝宝,他能照顾好她吗?”张晓瑛说道。
这孩子突然出现,这两天也不知道躲在哪处野地里呢,大概连他自己都没有吃的吧! 张晓瑛一边说一边从萧十二挂在骡车上的篮子里拿了一个饼递给小男孩。 方医士把张晓瑛的话翻译给小男孩后那孩子眼神先是一亮,很快又暗淡下来,看到张晓瑛递过来的饼却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咽了一下口水。 张晓瑛心里叹气,这孩子肯定是饿得狠了,但是又觉得自己接了饼便留不住亲人,所以便强忍着。 “我叫堇兰,你叫什么名字?”她用自己仅会的胡语问道。
那小男孩一怔,看向张晓瑛答道:“我叫哈图。”原来救嫂嫂的人是个姑娘家,他心里多少有些安心了,而且她的名字就叫堇兰,难怪旗子上绣着堇兰花,那她一定是这队伍中最尊贵的人。 他见过别的旗子,阿兄告诉他那旗子上绣着的图案就是那支队伍里最尊贵的人的图腾。 想到阿兄他心里一痛,眼睛又红了,忙低下头去。 “吃吧,你要照顾你嫂嫂得先吃饱了才有力气啊。”
张晓瑛再把饼递给哈图,示意方医士帮她翻译这句话。
哈图迟疑地接过饼子,却没有马上吃。 “是不是太渴了,给他一杯水。”张晓瑛说道。
卫五六从自己的水囊里倒了一杯水递给哈图,哈图接过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却还是没吃饼。 “问他为啥不吃饼?”张晓瑛不由得有些起疑,这孩子饿成这样还不肯吃是啥情况?
“郡主,他说这饼要留给妹妹吃。”方医士说道。
哈图已经对张晓瑛等人放下了戒心,这些人肯定不会杀人,他嫂嫂也是他们救下的,他还多了一个侄子,他其实已经动摇了,觉得嫂嫂跟着这个叫“堇兰”的姑娘家走也未必不好。 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是那般和善,跟他因为生了阿妹难产死了的阿姆看他的眼神一般满含慈爱。 张晓瑛心中感慨万千,哈图这孩子小小年纪要顾着妹妹又要顾着嫂嫂,真是有情有义。 “问他阿妹多大了,在哪呢?”张晓瑛说道。
通过方医士跟哈图的交流,终于搞清楚了哈图的状况。 “这些孩子不能留下,狼群肯定还会回来,他们根本没有自保能力,而且这里也没有足够的食物了,不被冻死也会饿死,五六,你跟哈图和方医士去把孩子们领回来吧!”张晓瑛说道。
但是方医士跟哈图说的时候哈图看向卫五六的眼神又满是警惕,摇头不干。 没办法,卫五六毕竟是卫靖的亲卫,身上自带几分煞气,这些护卫哪个不是一样呢?张晓瑛说道:“你带我去吧!把你妹妹她们领回来,不然她该害怕乱跑了。”几个孩子在野外,遇上狼怎么办? 就这样,张晓瑛莫名其妙就收留了八个孩子,五个男孩三个女孩,最大十岁最小三岁。 卫五六看着跟在骡车后的两辆车心里直嘀咕——公子啊!您该不会还没成家就喜当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