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一棠是被渴醒的,刚要动身就发现疼的不像样子,尤其后腰处和脖子,痛感跟生了根的萝卜触须,蔓延向四肢百骸,恍惚间以为还在那个破地方。强忍疼痛从床边缓缓坐起,那动作僵硬的像七旬老人,这才发现床边还躺了一个人。她对这倒是无所谓,命都是冯昭救的,现在矫情这些未免不厚道了。冯昭的睡颜是精致好看的,可惜何一棠见过也就觉得不过如此,当下要紧的是解决口渴问题。何一棠尽量让自己不发出声响,蹑手蹑脚的从床尾下去,走到桌边,时不时回头看冯昭醒没醒。伸手将桌上的水杯拿起,倒满水,才发现自己手腕上的镯子。水也顾不上喝了。专心看着眼前的镯子,这镯子对她而言是无价之宝,本以为这次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了。还好。何一棠拍拍胸脯,心中宽慰了许多。坐在桌边,拿起水杯一点一点的喝着,心里别提有多雀跃了。床前隔了一道屏风,冯昭睁眼的时候察觉到身边没有人,心悸,以为何一棠又跑了,鞋都没穿,着急忙慌的跑出来,看到凳子上坐着的人才安心。听到这动静,何一棠转身,看到的就是冯昭一身白色里衣,不穿鞋,头发都睡得有些乱的样子。没忍住笑出声来。“冯大人怎么这么不注意形象。”
冯昭有些不真实感,接二连三的运转让他的身体疲惫非常,但何一棠没跑还是让他不可置信。他踉踉跄跄的走到何一棠面前,何一棠也刚好站起来,接住冯昭沉下来的身子。好重。这是何一棠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她能察觉到冯昭留了心眼,故意避开了脖子上有伤的那一侧,可该有的痛感一样不少。耳边响起冯昭沙哑的声音,“为什么不跑?”
冯昭这会儿像个可怜的大孩子,依偎在何一棠身上,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心底蔓延。何一棠拍了拍冯昭的后背,“我这条命是大人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可没忘了自己的灭门之仇,但冯昭救她有恩,若是最终的归途一定是京城,那何不将这路上的经历当做是两个好友之间的相互扶持。报仇的事不急于一时。再者,这事情太有蹊跷了,冯昭会为了自己单身匹马闯入那破落村子,若只是为了他的功名,何至于把镯子也带回来。冯昭心细如发,又怎么会想不通其中关窍。他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抄何家,在蒲州的话,有几分真,又掺了几分假?何一棠想不通,冯昭压的有些疼,好歹是八尺男儿郎,浑身上下也得有百三十斤重,毫无知觉的靠在一个女子身上,怎么也吃不消。“大人不妨上床去歇息。”
冯昭得了话,自己就躺回去了,临盖被子之前,还嘱托何一棠不要忘了涂药。这种事情何一棠怎么会忘,皮相是她自己的,姑娘家家的破相留疤丢人的也是自己,不过冯昭带来的药是上好的,昨晚涂过之后,今天就没有那么骇人了。脖子处的伤可以用立领衣服挡住,额头上那一道,只怕要费些心思。令人发愁。不知道那个村子里面现在是什么景象,昨夜迷迷糊糊醒过一次,照顾自己的是一个女子,冯昭是去做什么了,教训那些人么?今日醒来却没见那姑娘,是去哪儿了呢?肚子不合时宜的叫来一阵声音,饿了,算起来,从逃亡开始都没有正儿八经吃过一顿饭,又一直靠喝药吊命,着身子也是虚弱非常。算算时间,冯昭也该醒了,叫点清粥小菜垫吧肚子也好。只是没有合适的衣物穿,要让她再穿着先前那身衣服是不可能的,那身衣服沾染了多少脏东西,只怕是这辈子也不想看到。权衡之下,何一棠披了冯昭的外袍下了楼。这店家也是极为讲究的,阁楼所用都是厚实的木头,走着叫人心生平稳,做的是良心生意。何一棠要了几样小菜,拿了一个食盒装在一起,临走又觉得冯昭一个男人肯定吃不饱,他当时在何家当小工吃的都很多的。又走回来,“掌柜的,再要一个炖羊肉。”
掌柜的也利索知道她是上面那家出手阔绰的人,笑着连忙应好,何一棠也不急,就站在原地等着。掌柜见何一棠额头处抹的药膏,正好有了理由,有意和她攀谈,“姑娘可是有别处受伤了?”
何一棠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问,笑了笑,“快好了。”
掌柜的摸了摸胡须,不好意思道,“我在这儿也有些年头了,对血腥味比较敏感,可能是闻错了,应当是后头在宰猪。”
何一棠这下也闻到了,这件外袍上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很淡,不仔细根本闻不出来,但像掌柜所说,他对血腥味敏感。冯昭到底去干什么了?那个姑娘是怎么回事,这血腥味是不是他去杀了那些人。她不敢细想,只是道谢,“多谢掌柜提醒。”
正好此时,那炖羊肉出锅了,一起放在食盒里有些重,掌柜看何一棠脸色苍白似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提出帮她提上去。何一棠不逞强,若是因为自己打翻了这一份饭,只怕又是罪过。欠的他越多越没办法还清,私仇永远报不了。掌柜跟在何一棠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去,快到门前的时候乔诗云穿着一身粗布衣服从隔壁走出来,看样子是要走。何一棠隐约觉得这个人眼熟,本想问问,却不料,别人先一步叫出了她。乔诗云一副阴阳怪气,“什么样的兄妹能睡一个卧房一整天,能穿别人的衣服啊!”
身后的掌柜脸侧冒汗,这姑娘也真是不知羞,什么话都往外说。何一棠一脸不解,眉头轻皱,“我不懂你说的什么意思。”
她确实不懂,这姑娘说的什么兄妹,和冯昭么?乔诗云见没把人噎到,脸色难堪,“昨夜你那位好哥哥让我好生照顾你,今日一回来就给银子打发人了?”
何一棠更不理解,冯昭不是会随便信任别人的,怎么放心让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来照顾人。“你是从哪来的?”
何一棠咄咄逼人的样子像极了那天晚上村子里掳回来的那个女人,那个废了领头人儿子的女人。乔诗云心中咯噔一下,却还是硬着头皮顶嘴,“你管我哪里来的,要不是我,你那好哥哥还不能这么快回来。”
何一棠不惹事,也不怕事,这女人要是嘴这么不干不净还能放过她,就不是何一棠。“你最好说清楚,我受伤,兄长照顾我那是对我的疼爱,这样也能被你这种人想歪,什么猪脑子。”
何一棠走到乔诗云身边,气势逼人。“我兄长一向良善,万一被你这来历不明的女人骗了钱财,上哪儿讨去。”
乔诗云脸色铁青,显然被何一棠吓到了,再也没有刚开始那般质问的气势,“我不过是和你一样被拐到那个村子里的可怜人罢了。”
何一棠心下一软,旋即想到这人之前的嘴脸,知道这人是吃硬不吃软,敬酒不吃吃罚酒,况且这人上来就想损人几句,只怕被拐之前也不是什么好做派。“既然都是可怜人,何必挖苦彼此,我感谢你昨夜悉心照料,可兄长既然给了你钱,你当回你该回的地方去,而不是在这里散播一些男娼女盗的不实之言。”
掌柜也在一边补了一句,“昨夜是后厨房煎的药,送上去的时候姑娘已经睡着了,还好公子走的时候嘱咐了一句。”
乔诗云面色恼怒,除了被拆穿的难堪别无所有,愤愤离去。何一棠不是不知礼数,只是刚才事出有因说话太强势了,“多谢掌柜,我自己进去就好。”
掌柜也为何一棠致歉,表示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一个寻常人冲撞了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