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昭的眼睛不见好转，每日也就坐在院子里看看天地，也许脑中会描绘景象，但终究是不及看得到的美好。一连几天的天气都是阴沉沉的，没有起色，不知道中秋之前能不能回去，只怕又要异地而居。何一棠陪着百姓，帮他们纾解心中的郁闷，才算是真的了解了什么叫人间疾苦。赈灾的银两已经拨到了省内，不消几日就会到达蒲州府。何一棠正坐在一个小姑娘身前，听她讲家里的趣事。不过，这姑娘的形势似乎不容乐观，只见她面色惨白，眼睛却红血丝遍布。何一棠试探性的探了下那姑娘的额头，滚烫非常，“妹妹，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那姑娘眼神飘忽不定，却还强撑着摇摇头，“没有。”
何一棠立马招呼郎中过来，一经诊断，高热。立刻差人告诉冯昭。如果城中爆发瘟疫，最先遭殃的不还是这些百姓吗？其症状之一就是高热不退，若真的是瘟疫，只怕又要麻烦许多。冯昭拄着拐走到现场，所有人都用干净的白布蒙面，因为无知所以更加害怕。只露出眼睛的百姓，透露着惊恐与害怕，他们不知道这是不是大规模的瘟疫，不知道这是从哪里传来的。只能关闭城门，分出三片区域。确诊，待观察，健康。何一棠忙前忙后，脚不沾地，这城里的药材不齐全，只怕是要再出城一趟。她走到府衙内与冯昭商量，“冯昭，我得出城。”
冯昭却沉默了，现在出城根本没人愿意来驰援，别人会以为这是祸端，正眼都不会瞧一眼。“城门已关。”
何一棠皱着眉坐在冯昭身前，“我想治你的眼睛。”
冯昭理解何一棠的意思，但这种时刻本来就不该有更多人牵扯进来，况且他的眼睛也不是完全看不见，说不定时间久了脑中的瘀血化开就好了。冯昭拉起何一棠的手，“写一封书信，我派人快马送回京城，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何一棠抽出自己的手，一脸不情愿，“你每回都这么说，每回都是事情被逼到无路可退，救援才回来，为什么我们不能自救。”
冯昭安抚着何一棠，“要遵循规矩，无论此地发生什么，京城都必须知晓，这是办事的流程。”
何一棠十分不理解，甚至颇有怨言，“此等流程，误人性命，不如不守。”
冯昭摇摇头，只是说让何一棠帮忙书写。何一棠嘴上说着不乐意，却还是写好了交给专人，送出城去。二人刚准备就鹳雀楼的事讨论一番，就听见门响。李贺畏手畏脚的进来。而后抹了抹额角的汗，“只怕就是瘟疫。”
三人心中俱是一冷，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李贺继续说，“李家倒是可以帮忙，采购药材这种事李家的商队也做过，我可以不要钱，但我有一个条件。”
冯昭摇头笑着，食指在桌上毫无规律的点着，“李大人要谈条件不应该同皇帝谈吗？”
李贺谄媚笑着，“我虽知道这天下之主是谁，却也知道谁才能真正庇护李家走下去。这百年基业好不容易奋斗致此，可不能因为我毁于一旦。”
冯昭收回脸上淡淡的笑意，意味深长，“李大人倒是高看我，你且说说要什么？”
李贺笑了笑，立刻跪在冯昭面前，抱拳相对，“他日新帝登基，还望大人高抬贵手，庇护李家。”
冯昭脸色陡然变黑，怒斥，“李贺，胆大包天，竟敢罔顾天意。”
李贺虽是跪着一身脊梁骨却挺直，“我不信冯大人看不出当今皇帝的昏聩无能，盛朝有他一天，就不得安宁。”
冯昭没有多说，只淡淡道，“若是良民，无需我庇护，他们也会发展长远。”
李贺微笑，恭敬地低下头颅，“如此便多谢冯大人。”
他起身退出去，怨不得他的，在这样的朝廷里还有多少人容纳现在的这位皇帝呢？恐怕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作妖中所剩无几了。何一棠不可置信的询问冯昭，“李大人这是？”
冯昭考虑片刻道，“大厦将倾，他这是为自己谋出路。”
何一棠又问，“这书信还要送出去吗？”
冯昭点点头，该走的流程走了，接下来就该干正事儿了。张甫收到快马赶来的书信，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毫无对策，眼下朝廷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指望皇帝出手相救，只怕是一种奢求。派遣书信一封，给河南的于健兵让他差人带着药材去救人即可。张甫立即书写，飞鸽传书。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一起洪涝灾害。皇帝的眼线遍布全国，若真的想营救怎么会到现在还坐视不理，粮草和银子都需要臣子千求万求才舍得下拨，只怕是如今的皇帝早就被后宫架空了。上有太后，下有妃嫔，皇帝倒是纳了许多三四品官员的女儿，试图用这些人的力量让自己的位置做的稳固，只是这些人真正站在谁的背后还不一定呢。反倒是这些为国操劳，愿意将他扶正的臣子被当做外人，一次次都选择见死不救。失民心者失天下，皇帝的圣贤书只怕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整日跟那个王征混在一起，不务正业，多少官员联名上书都挽救不回。尽是学的后宫妇人教出来的小家子气，简直是，难堪大用，无法继承国统。若非立嫡，这皇位还真不一定是他的。张甫踱步走在书房，为远方的两位大人忧心忡忡。也罢，只要皇帝不要太过分，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总之盛朝还有这么多大臣，总会有一个决断。张甫深深愧疚，对成祖的愧疚感日益加深，当时何其意气风发，南征北战西讨，二人歃血为盟，成祖守着江山，他守着成祖的子孙后代，这是一种承诺，如今却要思考皇帝的德行是否配得上做这个九五之尊之位。若是他再做出什么德不配位的事，只怕要自请天子剑，另立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