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殿下主政以来,一直在力推新法,臣以为,新法违反祖制,导致民怨沸腾,应当废黜!”
中书令甄似道看到永历王武景轩志得意满的样子,看到禁军已经不在公冶皇后的掌握之中,他的胆子自然壮了起来,公冶皇后那冷峻的面容,那如刀剑般凌厉的眼神在他看来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甄似道清了清嗓子,音量提高了几分,又接着说道:“新法之恶劣,当首推’均田法’,世家大族莫不怨声载道,苦不堪言,长此下去,恐动摇国本,以至天下大乱!”
甄似道话音刚落,司空郝则安立即迫不及待地站出来说道:“完全赞同刚才甄大人所言,臣附议!”
左都御史屈彦轼附和道:“臣附议!”
甄似道的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竟然一下子站出来十余个朝廷大员支持废黜新法。此时的公冶梦月,感到自己就犹如秋风中的一片落叶,是如此的弱小无力,她那冷峻的目光扫视着阶下诸人,最令她心寒的不是这些突然跳出来攻击新法的落井下石的鼠辈,而是其他人——那些保持沉默的大多数,这种万马齐喑的局面令她感到窒息与绝望。武景轩掩饰不住内心的窃喜,他的脸上泛着一抹邪魅的笑,他用轻佻的眼神斜觑着沉鱼落雁般美艳的皇后,她那毫无血色的惨白的脸依然美得令人心悸。武景轩用一种轻狂中带着几分戏谑的语调说道:“我完全赞同刚才中书令甄大人所言,新法必须立即废黜,恢复祖制,此乃天下臣民之心声!”
武景轩接着又转脸看着站立在他旁侧的大司马丘鲁迪,怪声怪气道:“丘大人,你说对不对呀?”
丘鲁迪魂不附体,僵硬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尬笑,连忙说道:“是……对……我……我也对新法有……有意见……”武景轩一阵坏笑,眼中充满了鄙夷和不屑,他再次直面皇后,态度更加傲慢,“现在,我来总结一下,皇后有四罪!容我细细道来!擅自兴兵北伐,损兵折将,劳民伤财,致使我大辰国势倾衰,是一罪也;违抗祖制,强推新法,致使民怨沸腾,动摇国本,是二罪也;以蛮夷之身,统御礼仪之邦,使我大辰为天下笑,是三罪也;身为皇后,寡廉鲜耻,不顾陛下尚在病中,一味宣淫纵乐,秽乱春宫,使我皇家颜面扫地,是四罪也!有此四罪加身,你已经没有资格再号令天下了,你必须交出权柄,还政于我武氏皇族!”
“还政于武氏皇族?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公冶梦月深知自己处境艰险,她感到双腿发软,她的纤手仍然死死抓住栏杆扶手,以使她的身体尽量保持挺立的姿态,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惧色,她以一种愤怒且轻蔑的眼神直视着武景轩,冷笑道:“你不妨直说,把大政交给你就是,何必徒绕口舌!你想要不就是这个吗?”
皇后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指向身后高高在上的龙椅。“不,”武景轩摆了一下手,“这可是天大的误会!我绝非觊觎帝位,父死子继,是顺理成章的事,我不反对你那一岁的儿子横江王继承大统,但是你必须答应我,由我来监国,封我为都督天下诸军事,天下兵马大权尽归于我!”
“皇后殿下!”
唐君若上前一步,以劝慰的口气说道:“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只要答应永历王殿下的条件,你还可以回到深宫做你的皇太后,永历王殿下将会保证你的安全。”
“真是个好主意!”
皇后冷笑道:“先当个监国,得到兵权,把小皇帝置于股掌之中,假以时日,待时机成熟,再把傀儡拉下马,然后取而代之,自古以来,乱臣贼子都是这个套路!永历王殿下竟也不能免俗!”
“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震怒之下的武景轩厉声问道,他的耐心即将被消磨殆尽。“白日做梦!”
皇后凛然正色,冷冷的回应道,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来人!”
武景轩暴怒之下,用手指着皇后大喊:“禁军!把这个女人脱出殿外,她已经不适合站在那里!”
霎时间,八个身材健硕,凶神恶煞般的禁军武士分别从大殿两翼冲向九级台阶,沉重的战靴踏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的巨大轰响震颤着在场每个人的心,形势紧张到了极点,仿佛一颗火星就能将空气引燃。“且慢!老臣有话要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保持沉默的老丞相林松之站了出来。老丞相德高望重,他的强大气场一时令冲向皇后的禁军武士也停下了脚步,立在原地不动,距离皇后最近的武士只有五六步远。林松之须发皆白,虽说不上是仙风道骨,可也是气韵雅然,一看就是饱学之士,他一脸凛然之色,那双阅尽沧桑的老眼坚毅中透着几分悲凉,他先是和皇后对视一眼,旋又转脸对武景轩说道:“永历王,你这是干什么?这武元殿乃是高贵朝觐之殿,在这里舞刀弄剑,本朝尚无先例。”
“我这也是为了大辰的前途,不得已而为之!”
武景轩双眉紧锁,脸色变得有些阴沉,“皇后必须立即交出权柄!”
“皇后必须交出权柄的理由,永历王刚才已经说过了,”林松之的目光从武景轩的脸上移开,转身向后,开始缓慢的踱步,他的声音浑厚中透着几分感伤,“你说皇后有四罪,那我就和你探讨一下。”
大殿之内鸦鹊无声,只听得到老丞相窸窣的脚步声。林松之走到文华殿大学士高丘暮羽的面前,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眉头紧锁,面色凝重,眼眸中透着深深的担忧,林松之的目光迅速从他的脸上移开,接着踱步,一边走着,一边说道:“先说北伐,北伐乃先帝之遗愿,永丰六年,先帝不顾群臣的反对,执意北伐中夏,当时,中夏元德皇帝励精图治,其国势正盛,兵多将广,先帝的北伐最终以失败而告终,此先帝毕生之痛也!至此之后多年,北伐之事再无人提及,直到景元三年,中夏于龙岭大战中惨败,国势倾颓,上至皇后殿下和文武大臣,下至庶民百姓,终于再次看到了克复中州的希望,北伐于是成为了众望所归的大事,当时几乎没有什么人反对。北伐一开始也是十分顺利,一路势如破竹,几乎拿下云、静二州,但是,之后的事情诸位都知道了,横空杀出个白袍司徒,北伐再次以惨败收场。虽然北伐功败垂成,然北伐失败之责绝不能让皇后一人承担,皇后殿下只不过是想完成先帝之遗愿,如果非要定罪的话,我等臣僚皆不能独善其身!至于新法,诸位,我追随先帝多年,先帝在世时,早有革除弊政之心,只因年迈体衰,力有不逮,此诚先帝毕生之遗憾,及至皇后主政,方才力排众议、雷厉风行、革故鼎新,非为一己之私,实为完成新帝未竟之遗愿也!新法推行以来,国库丰盈,粮谷满仓,我大辰富甲天下,比之永丰年间还要强盛几分。诸位想想,新法之成效有目共睹,百姓亦衷心拥护,所谓’民怨沸腾’又从何说起,依老臣看来,只要能让百姓富裕安乐,令国家繁荣昌盛,又何必作茧自缚,拘泥祖宗之法?”
林松之表现出了一位老臣所应该具备的老成和睿智,他语调舒缓,态度平和,不知不觉,他已经沿着中间通道绕了一个圈,刚好走到唐君若的身边,他停下脚步,完全没有理会唐君若的存在,继续说道:“至于皇后的出身,疑点甚多,不足为信,诸位有谁见过龙川郡主漠藏诺云,有谁知道她是否戴着一枚和皇后一模一样的玉坠?还有那个梦,那不过就是个梦而已,老柱国公冶弥横确实曾率军攻打过龙川,龙川王漠藏青峰也确实曾经有过一个小女儿,但这些和皇后毫无关联,在此,我不得不钦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他们穿凿附会的本领真是令人惊叹!最后,关于皇后与端木将军的事情,这种说法毫无真凭实据,仅凭一个地位低微的女人的三寸不烂之舌,就将堂堂皇后定罪,此乃天下所希闻,且必将被万邦所腾笑!”
这回轮到武景轩气急败坏了,已经自认为稳操胜券的他,竟被林松之三言两语稿得如此狼狈,这令他几乎失去理智,他盛怒之下,大喊:“你说完了没有!来人!给我割掉他的舌头!”
唐君若也急了,花容失色的她冲着武景轩喊道:“殿下!不可……”两个禁军武士犹豫了一下,还是提着明光闪闪的长刀走向老丞相。眼看着一场残忍暴行就要在这武元殿上演,皇后却毫无办法,事实上,此时的她,已是自身难保,情急之下,她的眼泪谁夺眶而出,这眼泪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为老丞相而流。“住手!逆贼不可造次!”
皇后一声断喝,那两个禁军武士稍稍愣了一下,停下了脚步。林松之看着皇后,已是满眼泪花,叹息到:“有道是:’士可杀,不可辱’,皇后殿下,恕老臣无能,不能明识奸佞,老臣先走一步了!”
说完,猛然向侧前方冲去,一头撞在直冲穹顶的盘龙巨柱上,顿时头破血流,侧身躺倒在地上。皇后、高丘暮羽和十余位大臣几乎同时惊叫:“丞相!”
这一幕也令武景轩目瞪口呆,他知道:自己费尽心机所实施的争取道义高地的努力已经付诸东流。高丘暮羽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扑到老丞相的身上,发现他已经气息奄奄,不禁放声大哭,皇后也是梨花带雨,好多文武大臣也都以泪掩面,诺大的武元殿霎时被一种无比悲凄的气氛所笼罩。回过神来的武景轩再次把矛头对准了皇后,他再次命令禁军武士拿下皇后,谁知他话音刚落,大殿的门被轰然打开,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只见门外正中位置伫立着一位遍身戎装,身材魁梧的将军,他浑身是血,一手持长剑,另一只手里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